(賈誼)【原文】賈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漢書》卷四十八 賈誼傳 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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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 - 卷四十八 賈誼傳 第十八

漢書

卷四十八 賈誼傳 第十八

(賈誼)

【原文】

賈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

河南守吳公聞其秀材,召置門下,甚幸一愛一。

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嘗學事焉,征以為廷尉。

廷尉乃言誼年少,頗通諸家之書。

文帝召以為博士。

是時,誼年二十餘,最為少。

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

諸生於是以為能。

文帝說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

誼以為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和洽,宜當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興禮樂。

乃草具其儀法,色上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奏之。

文帝廉讓未皇也。

然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說皆誼發之。

於是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

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

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

誼既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

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一柄一亡人,莫我知也。」

遂自投江而死。

誼追傷之,因以自諭。

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

仄聞屈原兮,自湛汨羅。

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

烏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鴞翱翔。

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

謂隨、夷混兮,謂跖、蹻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

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

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

章父薦屨,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誶曰:已矣!一柄一其莫吾知兮,子獨壹郁其誰語?鳳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

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淵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聖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臧。

使麒麟可系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郵兮,亦夫子之故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皇翔於千仞兮,覽德煇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征兮,遙增擊而去之。

彼尋常之污瀆佤,豈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於螻蟻。

誼為長沙傅三年,有服飛入誼捨,止於坐隅。

服似鴞,不祥鳥也。

誼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

其辭曰:

單閼之歲,四月孟夏,庚子日斜,服集余捨,止於坐隅,貌甚閒暇。

異物來崒,私怪其故,發書佔之,讖言其度。

曰「野鳥入室,主人將去。」

問於子服:「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災。

淹速之度,語余其期。」

服乃太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意。

萬物變化,固亡休息。

斡流而遷,或推而還。

形氣轉續,變化而嬗。

沕穆亡間,胡可勝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吉凶同域。

彼吳強大,夫差以敗;粵棲會稽,句踐伯世。

斯游遂成,卒被五刑;傅說胥一靡一,乃相武丁。

夫禍之與福,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孰知其極?水激則旱,矢激則遠。

萬物回薄,震盪相轉。

雲烝雨降,糾錯相紛。

大鈞播物,坱圠無垠。

天不可與慮,道不可與謀。

遲速有命,烏識其時?

且夫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安有常則?千變萬化,未始有極。

忽然為人,何足控揣;化為異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賤彼貴我;達人一大觀,物亡不可。

貪夫徇財,列士徇名;誇者死權,品庶每生。

怵迫之徒,或趨西東;大人不曲,意變齊同。

愚士系俗,窘若囚拘;至人遺物,獨與道俱。

眾人惑惑,好惡積意;真一人恬漠,獨與道息。

釋智遺形,超然自喪;寥廓忽荒,與道翱翔。

乘流則逝,得坎則止;縱軀委命,不私與已。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

澹虖若深淵之靚,泛虖若不系之舟。

不以生故自保,養空而浮。

德人無累,知命不憂。

細故蒂芥,何足以疑!

後歲余,文帝思誼,征之。

至,入見,上方受厘,坐宣室。

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

誼具道所以然之故。

至夜半,文帝前席。

即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

乃拜誼為梁懷王太傅。

懷王,上少子,一愛一,而好書,故令誼傅之,數問以得失。

是時,匈奴強,侵邊。

天下初定,制度疏闊。

諸侯王僣擬,地過古制,淮南、濟北王皆為逆誅。

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

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

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一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

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

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

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無忽。

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復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靈},一操一刀必割。」

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淆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

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

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

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

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

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

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

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征矣,其勢盡又復然。

殃禍之變,未知後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

至於髖髀之所,非斤則斧。

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

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

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

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一精一,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

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一性一異人也,亦形勢然也。

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

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

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

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

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它國皆然。

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

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無倍畔之心,上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和而不逆,貫高、利幾之謀不生,柴奇、開章之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

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

壹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天下之勢方病大尰。

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

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

病非徒尰也,又苦?炙盭。

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

惠王,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一逼一天子,臣故曰非徒病尰也,又苦?炙盭。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勢方倒縣。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

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一操一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

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復,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冑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

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

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內之閒中,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紉之裡,緁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一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

古者以奉一帝一後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皂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孽妾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饑,不可得也。

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一奸一邪,不可得也。

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

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

借父耰鋤,慮有德色;毋取箕帚,立而誶語。

抱哺其子,與公並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一獸者亡幾耳。

然並心而赴時,猶曰蹶六國,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

信並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

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從天下。

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

然其遺風余俗,猶尚未改。

今世以侈一靡一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

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

盜者剟寢戶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

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亡行義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

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

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

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

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

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

《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使管子愚人也則可,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一奸一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為虛。

今四維猶未備也,故一奸一人幾幸,而眾心疑惑。

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一奸一人亡所幾幸,而群臣眾信,上不疑惑!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

若夫經制不定,是猶度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

可為長歎息者此也。

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

殷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周受之。

周為天子,三十餘世,而秦受之。

秦為天子,二世而亡。

人一性一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

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

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

保,保其身一體;傅,傅之德義;師,道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

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

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

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一性一,習慣如自然。」

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於學。

學者,所學之官也。

《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於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德智長而治道得矣。

此五學者既成於上,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

及太子既冠成一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

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士傳民語。

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一性一。

三代之禮: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步中《採齊》,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一獸,見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遠庖廚,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

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

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

豈惟胡亥之一性一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

又曰:「前車覆,後車誠。」

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

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

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

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

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耆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

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曰書》:「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此時務也。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

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

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

安首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積,在其取捨。

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

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

或道之以德教,或驅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驅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

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

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

此亡它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五之定取捨不審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

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

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一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

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讎,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

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

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

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

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諭也。

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

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幾杖則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一寵一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

夫嘗已在貴一寵一之位,天子改容而體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紲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

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龐,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

及趙滅智伯,豫讓釁面吞炭,必報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

頑頓亡恥,奊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

主上有敗,則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

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

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

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一寵一臣之節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污穢一婬一亂男一女亡別者,不曰污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

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

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氂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係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

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喜;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

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

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圄扞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

故曰聖人有金誠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

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仗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歎息者此也。

是時,丞相絳侯周勃免就國,人有告勃謀反,逮系長安獄治,卒亡事,復爵邑,故賈誼以此譏上。

上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

是後大臣有罪,皆自一殺,不受刑。

至武帝時,稍復入獄,自甯成始。

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後分代為兩國,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小子勝則梁王矣。

後又徙代王武為淮陽王,而太願王參為代王,盡得故地。

居數年,梁王勝死,亡子。

誼復上疏曰: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唯陽、代二國耳。

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

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人主之行異布衣。

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托於鄉一黨一,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

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一毛一而起,以為不可,故蔪去不義諸侯而虛其國。

擇良日,立諸子雒陽上東門之外,畢以為王,而天下安。

故大人者,不牽小行,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於漢。

其吏民徭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

其勢不可久。

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

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

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

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

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

苟身亡事,畜亂宿禍,孰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

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

唯陛下財幸!

文帝於是從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城陽王喜為淮南王,撫其民。

時又封淮南厲王四子皆為列侯。

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也,上疏諫曰:「竊恐陛下接王淮南諸子,曾不與如臣者孰計之也。

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

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伯父、叔父也。

白公為亂,非欲取一柄一代主也,發憤快志,剡手以沖仇人之匈,固為俱一靡一而已。

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

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

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剸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

願陛下少留計!」

梁王勝墜馬死,誼自傷為傅無狀,常哭泣,後歲余,亦死。

賈生之死,年三十三矣。

後四歲,齊文王薨,亡子。

文帝思賈生之言,乃分齊為六國,盡立悼惠王子六人為王;又遷淮南王喜於城陽,而分淮南為三國,盡立厲王三子以王之。

後十年,文帝崩,景帝立;三年而吳、楚、趙與四齊王合從舉兵,西鄉京師,梁王扞之,卒破七國。

至武帝時,淮南厲王子為王者兩國亦反誅。

孝武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

賈嘉最好學,世其家。

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

使時見用,功化必盛。

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

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俗,誼之所陳略施行矣。

及欲改定制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其術固以疏矣。

誼亦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

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著於傳雲。

【白話文】

賈誼,洛陽人,十八歲時,就因能夠背誦詩書和會寫文章聞名當地。

河南郡守吳公聽到他才學優異,把他召到門下,非常器重他。

漢文帝即位不久,聽說河南郡守吳公政績為全國第一,過去與李斯同鄉,曾經向李斯學習過,於是徵召他做廷尉。

廷尉就推薦說賈誼年紀雖小,但很能通曉諸子百家之書。

漢文帝就召賈誼做了博士。

這時,賈誼二十多歲,在博士中是最年輕的。

漢文帝每次下令討論的問題佈置下來,年長的博士們不能說上什麼,而買誼能夠一一回答,並且人人都覺得說出了他們的意思。

博士們於是認為買誼才能出眾。

漢文帝喜歡他,破格提拔,一年之內提升到太中大夫。

買誼認為漢朝建立二十多年了,國家太平和洽,應當改訂曆法,改變車馬服飾的顏色,訂立法令制度,確定官職名稱,振興禮樂。

於是起草各項儀式的法度,車馬服飾的顏色用黃色,官印數字用「五」,確定官職名稱,全部改變舊制,買誼上奏皇上。

漢文帝謹慎從事,來不及實行。

然而各項法令的更改確定,以及各個諸侯都住到自己的封國裹去,這些主張都是買誼提出的。

於是漢文帝與大臣商議,讓買誼擔任公卿的職位。

絳侯、灌侯、東陽侯、馮敬這些人嫉妒他,就詆毀說:「洛陽這個少年,年紀輕輕,學識淺薄,一心想獨攬大權,給許多事情造成混亂。」

由於這樣,漢文帝后來也疏遠了他,不採納他的意見,讓他做長沙王太傅。

賈誼因為貶官離開了,意志沒有得到施展,在渡湘水時,寫了一篇賦弔念屈原。

屈原是楚國一位賢明的臣子,遭受讒言而被放逐,寫作《離騷賦》,在篇末寫道:「算了吧!國家無人,沒有瞭解我的。」

於是投江而死。

賈誼追念哀傷他,因此以屈原自喻。

他的賦寫道:我稟承皇帝恩旨,到長沙去上任。

曾以謙恭的心情聽別人說屈原投汨羅江自盡的事。

如今我來到湘江岸邊用湘江水來寄托我對屈原的哀思與祭弔。

大量的世俗讒言穢語潑向先生,您衹能投江自盡毀滅自己的身一體。

大呼悲哀呀!您生不逢時,沒有遇到一個好的年代。

神奇的大一鳥隱藏或者飛離,而鷂鷹卻在天空中飛翔。

無德無能的小人卻能夠名聲顯赫,地位高貴,慣於阿諛奉承的小人都能得志得意。

賢良的正人君子競遭到不測的悲慘命運。

正直的人不得順正道而行被顛倒了位置。

世上竟有人說不貪天下而投水身亡的卞隨和不食周粟而餓死的伯夷貪婪,反而說大盜跖、矯是廉潔的;他們競說古代十分鋒利的名劍莫邪鈍緩,而普通鉛鐵刀都十分鋒利。

唉!您如此默默不得志無緣無故遭遇迫害。

放棄傳國的周鼎寶物而不要,卻把破爛的瓦罐當寶貝。

駕車用疲憊不堪的牛來駕轅,用跛腿的驢來拉車邊套;駿馬垂著雙耳,拉著超重的鹽車。

用殷人的禮帽來墊鞋,這種混亂的局面還能維持很久嗎?嘻!受苦受難的屈原先生啊!惟獨您遭受到這些災難。

宣示說:得了吧!在國內能有誰瞭解您,先生您一個人在這生悶氣,心裹的話又能向誰講呢?沒有人理解,就應當像鳳凰鳥一樣飄緲高飛消逝在遠方,自我引退。

傚法隱藏在深淵裹的蛟龍,要深藏在水中珍一愛一自己,神龍怎能和水蟲、魚、蝦、蛤蟆、螞蟥、蚯蚓之類為伍?要遠離污濁的境界而自我珍藏,就要珍貴聖人流傳下來的美德啊!假如駿馬能叫人拴住,任人駕馭使喚,那它又與狗羊有什麼不同呢?您遭遇到各種各樣的迫害與不幸,也是您沒有潔身自好,遠離這污濁的塵世的緣故啊!您完全可以雲遊中國大地,選擇一個明君去輔佐他,何必一定要懷念楚國呢?像鳳凰一樣的君子能飛上萬里長空,當看到有光輝德一性一的明君時才肯下來。

當看到德行短淺卑劣有危險的徵兆,便馬上拍打著雙翅遠走高飛而去。

在長寬衹有十幾尺的死水坑裹,怎能容下可以吞掉船的大魚。

在江湖中來回游的鱸鯨大魚,一旦游入死水坑中必然要受到螻蛄和螞蟻的侵襲。

賈誼做長沙王太傅的第三年,有一隻貓頭鷹飛入賈誼的房間裹,停在座位的旁邊。

貓頭鷹像鵑,是一種不吉祥的鳥。

買誼已因被貶來居長沙,長沙低窪潮一濕,賈誼常常哀傷,以為壽命不可能長,就作賦來安慰自己。

賦寫道:丁卯年夏季的第一個月二十三日這天傍晚太陽就要西下時,一隻貓頭鷹停棲在我的居室裹,停留在座位的一角,神態十分悠閒從容不迫。

這只奇怪的鳥停棲在我的家中,看到貓頭鷹飛進我的居室,便暗自猜測它飛來是什麼原因。

我打開占卜吉凶的書,以書中預言吉凶的話核對吉凶的定數。

書上說:「野生的飛鳥飛入屋內,屋主人將要離開此地。」

我向貓頭鷹發問:「我將要到什麼地方去?如果有吉利的事,你就告訴我,即使將有凶事,也請把災禍是什麼對我說明。

我的壽命是長是短,請告訴我一個定期。」

貓頭鷹於是歎息了一聲,然後抬起頭,奮力拍打翅膀,它雖然嘴裹不能說人語,卻能用示意的方式來作答,根據它的表情來猜測它的心情。

它的意思說:世間萬種物種循環變化萬千,原本就沒有止境停息,旋轉流動,推移變化,有時運轉而消失,有時推移而回還。

形和氣的轉化連續而不斷,變化無窮無盡,有如蟬之蛻化。

一精一大深奧微妙之處說也說不完,簡直就是無法用語言表達。

禍中含有福因,福中隱藏著禍根,禍福彼此相因相隨,往往會因禍生福,福中藏禍。

憂喜同聚在同一家之門,吉凶共在同一個地域。

春秋時期的吳國曾經是個強大的國家,而吳王夫差卻因此而戰敗。

越國曾經被吳國戰敗,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圍困在會稽山中,而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經過充分準備又一舉滅掉吳國。

李斯成功地遊說秦國,做了秦國丞相,後被趙高所害,竟然身受五刑而死。

傅說原是一名一個接一個捆在一起服勞役的囚徒,而最後卻位居殷高宗武丁的丞相。

所以福與禍之間的關係與兩三股繩子絞合擰在一起有什麼不同呢?天命是無法解說清楚的,誰知道它的終極止境在哪裹!水受到激發便迅猛奔流,箭受到激發便能射得很遠。

萬物往返迴盪相激,不斷變化轉化。

水受熱上蒸為雲,雲受冷又從天而降為雨,事物的變化自然現象錯綜複雜無法分清。

自然界形成萬物好像用制陶轉輪運轉造物,變化多端,範圍廣大無邊無際。

天和道,其理深遠,不可人為思慮謀度。

人的壽命長短,生死遲速自有天命,哪能預知它的期限呢!

況且上天與大地就好像是一個冶煉金屬的爐子,造化萬物的造物主就像是冶金工匠。

以陰陽當做冶煉爐中的炭火,自然界中的萬物當做被冶煉的銅礦石料。

聚滅生息,毀滅生存,這一切怎麼會有一定的規律呢?自然界萬物的千變萬化,沒有開始也沒有終止極限。

偶然生而成一人,也不值得過分地珍一愛一;死後變為鬼神又何必過分地憂傷!眼光短淺耍小聰明的人總是自私自利,以他物為賤,以自己為貴。

通達的人目光心胸遠大,對萬物一視同仁沒有不適宜的地方。

貪婪無厭的人以身殉財,重義輕生之士為名節而死;謀求虛名重視權勢的人為爭權奪利而死。

平民百姓大多都是貪生怕死。

為名利所引一誘,為貪財所一逼一迫的人整天東奔西跑到處鑽營。

道德修養高深的人不為物慾所屈服,萬物再怎麼變化都等量齊觀一視同仁。

愚笨的人為世俗所累所牽繫,其窘迫的形態如同被囚禁的犯人一樣。

有至高的道德的人,拋棄了身外之物的拖累,惟獨與大道共存。

人們慌恐疑惑不可終let,頭腦中聚集了很多可一愛一和可憎的事物。

而得天地之道的真一人卻十分恬靜淡漠,獨與大道共存同處。

放棄智慧思慮,遺棄形體,做到心如死灰,形如稿木達到人生修養的最高境界。

在寥闊恍惚深遠的世界中,得天地之道的真一人無所依附,惟與大道共翱翔。

人生像浮在水上的木頭順水而流漂向遠方,衹是在碰到水中小洲才停止。

把自己的身軀任憑命運來支配,不把身軀看成是自己私有之物。

活著的時候就好像將自己的生命托附人間,死後就如同永久地安息。

淡泊的人生就像死一般寧靜的深淵,而推波助瀾的思想波濤就如同沒有拴住的航船。

不應因為生在人世間而過於珍惜自己的生命,最好是養其空虛之一性一,以浮游於人世之間。

有修養有德一性一的人無所牽累,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因為他們知天命而不會自尋憂愁。

像貓頭鷹飛入室內這樣瑣細之事有什麼值得疑慮的呢!

一年多以後,漢文帝想念買誼,徵召他回京城長安。

買誼到了,進入朝廷求見,漢文帝正在承受神靈的降福,坐在宣室裹接見買誼。

漢文帝因對鬼神之事有所感觸,就向買誼詢問鬼神的原本。

買誼詳細講述其中的道理。

一直談到深夜,漢文帝聽得不覺移坐到席的前端。

談論完了,漢文帝說:「我很久沒看到買生了,自以為超過他了,今天看來,還比不上他啊。」

於是任命賈誼作梁懷王的太傅。

梁懷王,是漢文帝的小兒子,很受一寵一愛一,又喜歡讀書,所以叫賈誼作他的老師,他多次向賈誼請教成敗得失。

這一時期,匈奴強盛,常常侵犯漢朝邊疆。

漢朝剛剛建立,法規制度粗疏而不嚴明。

諸侯王超越本身的權力範圍,佔據的土地超過古代制度的規定,淮南王、濟北王都因為謀反而被誅滅。

賈誼多次上疏陳述政事,他的意見大多是想改變和建立新制度,其大意是:

我私下考慮了當前的國家形勢,認為可以為之痛哭的有一件,可以為之流涕的有二件,可以為之長歎的有六件,至於其他違背事理而傷害正道的,難以分條列舉。

向陛下進言的人都說國家已經安寧已經治理好了,我獨自認為國家遠未治理好。

說國家安定並治理好的人,不是愚蠢就是阿諛奉承,都不是從事實出發知道治亂的根本的人。

這如同把火種放在柴堆下而自己睡到上面,柴堆沒有被點燃,就說很平安,當前國家的形勢,跟這種情況有什麼兩樣呢!本與末被顛倒了,前後的堤防被破壞了,國家制度混亂,並不是很有綱紀,怎麼可以說治理好了呢。

陛下為何不讓我在您面前獲得機會,來深入細緻地陳述國家政治修明、社會安定的策略,試讓您來仔細選擇。

打獵這種娛樂,與掌握國家安危的關鍵哪一個緊要?如果認為去治理國家就要傷腦筋,苦身一體,缺少鐘鼓的娛樂,這是不對的。

娛樂與現在一樣,再加上諸侯遵守法紀,國家沒有戰亂,民眾得到安定,匈奴表示臣服,邊遠地區的人歸順朝廷,百姓簡樸無華,糾紛訴訟逐步消失。

治國的大計掌握了,就能使天下順治,社會氣象清平和諧,都很合理,活在世上就做賢明的帝王,去世了則做明神,美好的名譽,流傳千古。

《周禮》上說,作為開國的君主要有功,做為繼業的君主要有德,使陛下您的帝業功德,上與高祖劉邦相配,並和漢朝統治一起流芳百世。

建立永久安定的局勢,成就長久統治的基業,以此繼承祖業,奉養六親,這是最孝的了;以此造福天下,養育萬物,這是最仁的了;確立準則,頒布綱紀,輕重緩急處理得宜,而後可以成為萬世的法式,即使有愚笨不成器的後代,還能承受祖業得到安定,這是最英明的了。

靠陛下這樣的英明通達,衹要讓稍許懂得治國道理的人在下面輔佐,做到這樣不是什麼難事。

這些辦法可以原原本本擺在您的前面,希望不要忽視。

我謹慎地考察自然和社會,用歷史加以驗證,研究當前必須解決的事情,日夜思念這套治國安邦的辦法已經很成熟了。

即使禹、舜再生,為陛下計謀,也不會改變這個辦法。

諸侯王國的力量強大丫,必然會造成與朝廷互相猜疑對立的局勢,民眾因此屢次遭受災禍,朝廷也常為此而憂慮,這實在不是安定朝廷、保全民眾的辦法。

如今有你的親弟圖謀在束部地區稱帝,親兄的兒子也向西面進攻朝廷,同時,吳王謀反的事又報上來了。

陛下正當壯年,行一事合乎道義,沒有過錯,對諸侯王的恩澤又不斷增加,他們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最大的諸侯,權力比他們還要強大十倍呢!

然而,天下還稍微安定,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那些大諸侯國的國王還未成年,朝廷派去的太傅、丞相正掌握著王國的大權。

幾年以後,諸侯王大都加冠成一人,一精一力旺盛,朝廷委派的太傅、丞相則不得不稱病免官,那些諸侯王就會把丞尉以上的官員,都安插上自己的親信,像這樣,他們的所作所為與淮南王、濟北王有什麼不同呢!到了那時,要想使國家長治久安,即使唐堯虞舜也是辦不到的。

黃帝說:「太陽正中時一定要曬東西,拿著刀子就要趕快去切割東西。」

現在按照這個道理去做,使國家鞏固,民眾安全,是很容易的。

假如不趁早採取措施,就會傷害骨肉之情,以致要殺他們的頭,這難道和秦朝末年還有什麼不同嗎?現在您憑著天子的權位,趁著當今的有利時機,靠著上天的保佑,還對轉危為安、改亂為治的措施有顧慮;假如陛下處於當年齊恆公的地位,還能聯合諸侯恢復天下的秩序嗎?我知道陛下一定不能這樣做。

假如國家的形勢還像從前那樣,淮陰侯韓信還統治楚國,黥布統治淮南,彭越統治梁國,韓王信統治韓國,張敖統治趙國,貫高做趙國的相,盧綰統治燕國,陳稀還在代國,假如這六七人都還活著,而這時陛下即天子位,自己能覺得安全嗎?我有理由認為是不能的。

那時,天下混亂,高皇帝和這些人一同起兵,起初並沒有親族的勢力可以依靠。

這些人中的幸運者才做了中涓,差一點的衹當舍人,他們的才能比高皇帝差得很遠。

高皇帝憑著他的聖明威武登上了天子之位,把肥沃的土地分封給這些人做諸侯王,多的有一百多座城池,少的也有三、四十個縣,恩德是極深厚的了。

可是在以後的十年當中,反叛的事件發生了九起。

陛下與這些人的關係,並不是親自同他們較量過才使他們甘心臣服的,也不是親自封他們當諸侯王的。

在這種情況下,高皇帝也不能得到一年的安寧,所以我知道陛下也是不能得到安寧的。

然而,還有一個可以推托的藉口,說與他們的關係疏遠,那就讓我說說那些關係親近的同姓王吧。

假如悼惠王還在齊國稱王,元王還在楚國稱王,中子在趟國稱王,幽王在淮陽稱王,共王在梁國稱王,靈王在燕國稱王,厲王在淮南稱王,假如這六七位貴人都還健在,這時陛下即位為天子,能把國家治理好嗎?我又知道陛下是不能的。

這些同姓諸侯王,雖然名義上是臣子,實際上都認為自己和皇帝是一般的兄弟關係,他們沒有一個不想採用皇帝的禮儀制度讓自己做皇帝的。

他們擅自封爵,赦免死罪的人,甚至有人乘坐皇帝專用的黃綢車蓋的車,漢朝的法令在那裹不能推行。

即使能推行,對於圖謀不軌如厲王那樣的人,命令他都不肯聽從,召見他又怎麼會來呢?僥倖來了,法律又怎麼能施加到他的身上去呢?如果制裁了一個親戚,天下的諸侯王就會瞪著眼起來反抗。

陛下的臣子當中雖然有馮敬那樣勇敢的人,但剛要開口告發諸侯王,刺客的匕首就已經刺進他的胸膛了。

陛下雖然英明,但誰能輔佐您來一起治理這些諸侯王呢?所以說關係疏遠的異姓王必然危害國家,關係親近的同姓王也一定會反叛,這已經被事實證明了。

那些自恃實力強大而反叛的異姓諸侯王,漢朝已經幸運地戰勝他們了,可是並沒有改變造成混亂的原因。

同姓諸侯王又沿著這條老路發動叛亂,已經有徵兆了,這種局勢又完全和過去一樣。

災禍的變化,還不知要演變到什麼地方。

像您這樣英明的皇帝處在這種情況下,尚且不能使國家安寧,後世的人又將怎麼辦呢!

屠牛坦一個早晨宰十二頭牛,可是鋒利的刀刃沒有變鈍,這是因為他拍擊剝割的地方都在肌肉和骨頭的縫隙之間。

至於對付大一腿骨的地方,不是用砍一刀就是用斧頭。

仁義恩厚好比皂上的利刃,權勢和法制好比皇卜的砍一刀和斧子。

如今諸侯王都像一些大一腿骨,對他們不用砍一刀斧子,而想用利刃去切割,我認為不是碰出缺口就是被折斷。

為什麼不用仁義厚恩去對待淮南王、濟北王呢?因為形勢不允許了。

我私下考察以前發生的事情,大都是勢力強大的諸侯王先反叛。

淮陰侯韓信稱王於楚,勢力最強,就最先反叛;韓王信依靠匈奴的勢力,繼續反叛;貫高依靠趟國的優越條件,又反叛;陳稀軍隊一精一悍,又反叛;彭越利用梁國的力量,又反叛;黥布依靠淮南的力量,又反叛;盧綰勢力最弱,最後一個反叛。

長沙王的封地內人口才二萬五千戶,功勞小但保存得最完善,勢力弱而對朝廷最忠誠,這不是由於一性一格獨特與其他諸侯王不同,而是形勢使他這樣的。

如果從前把樊啥、酈商、周勃、灌嬰等人封為佔據幾十個城池的諸侯王,即使現在他們的勢力已經削弱了,也是不可以的。

如果讓韓信、彭越這些人衹居於徹侯地位,即使現在還存在,也是可以的。

既然這樣,治理國家的大計就可以知道了。

要想使諸侯王都忠心歸附朝廷,那麼最好讓他們像長沙王那樣地小力弱;要想使臣子不至於被剁成肉醬,那麼最好讓他們像樊啥、酈商等人那樣衹封侯不封王;要想使國家長治久安,最好多多建立諸侯小一柄一,縮小他們的勢力。

勢力小了,就容易用法令來調遣他們;封國小了,就不會有謀反的邪心。

倘使全國的形勢如同身一體指揮胳膊,胳膊指揮手指一樣,沒有不服從的。

諸侯王不敢抱有二心,就像車輪的輻條聚集向車軸那樣,都聽命於皇帝。

即使平民百姓也會感到國家安定,因此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英明。

分割土地,定下制度,使齊、趟、楚等幾個大諸侯國分成若干小一柄一,使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孫,都按長幼次序承受祖先的一份封地,一直到分完為止。

至於燕、梁等其他諸侯國也都這樣做。

那些封地多子孫少的諸侯國也劃分成若干小一柄一,可以暫時空著王位,等他們有了子孫,全部讓他們去做諸侯國君。

對於諸侯王的土地被大量削減而收歸朝廷的,就遷移他的封地和封他的子孫到其他地方去,按原來的土地數還給他。

一寸土地,一個百姓,皇帝都不想佔有他們的,實在是為了國家的安定罷了。

因此,天下之人都知道陛下的廉潔了。

分割土地的制度一確定,宗室子孫沒有誰會擔心做不到王,諸侯王沒有背叛之心,皇上也就沒有討伐的念頭,因此,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仁一愛一了。

法制建立而沒有人觸犯,政令推行而沒有人違抗。

像貫高、利幾之類的陰謀不會發生,柴奇、開章那樣的詭計也不會出現,百姓都趨向善良,大臣都表示順從,因此,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的正義了。

這樣,即使讓幼兒當皇帝,國家也是安寧的;即使立遣腹子為皇帝,讓臣下朝拜先帝遣留下來的衣物,天下也不會混亂。

這樣,當代能大治,後代也會稱頌陛下的聖明。

實行這一措施,就能建樹這樣五項功業,陛下還顧慮什麼而遲遲不這樣做呢?

目前,天下的形勢好像一個人正患著腳腫病一樣。

一條小腿腫得差不多跟腰一樣粗,一個腳趾頭腫得差不多像大一腿一樣粗。

平時不能屈伸,一兩個腳趾一抽一動,全身都感到疼痛難忍。

如果現在不及時治療,必然成為難治之症,以後即使有扁鵲也無能為力了。

況且患的不僅僅是腳腫病,而且還苦於腳掌扭折。

元王的兒子是陛下的堂弟;現在當楚王的是陛下堂弟的兒子。

惠王的兒子是陛下親一哥哥的兒子,現在做齊王的是陛下哥哥的孫子。

現在,陛下近親當中有的還沒有封地來保持天下的安定局面,而疏遠的人有的執掌著大權來威脅皇上。

所以,我說不但患腳腫病,同時還苦於腳掌扭折。

可以為之痛哭的,就是這種病啊。

現在,天下的形勢正好上下顛倒。

天子是天下的頭,為什麼呢?因為在上面。

蠻夷是天下的腳,為什麼呢?因為在下面。

現在匈奴對漢朝肆意侮辱,侵擾掠奪,不敬到了極點,成為天下的禍害,沒有止境,而漢王朝每年卻還向它贈送大量的金錢、絲綿和各種彩色的絲織品。

匈奴對漢朝發號施令,掌的是皇上的權一柄一;皇上向匈奴納貢,行的是臣下的禮節。

現在腳反而到上面,頭反而在下面,如此顛倒,不能解救,還能說有治國的人才嗎?不但上下顛倒而已,又像得了足病,還患了風病。

足病衹是局部一性一的病,風病則是一大片地方疼痛。

現在在西部邊境上,即使爵位很高的人也不能輕易免除兵役,兒童以上的人都因為戰備而得不到休息,哨兵日夜了望烽火不得安睡,將官都披戴著鐺甲睡覺。

所以我說這是一方得了病。

這種病,醫生能夠治療,但皇上沒有讓他治。

可以為之流淚的,就是這件事啊。

陛下怎能忍受以堂堂的皇帝的稱號去作匈奴的諸侯,地位既卑下屈辱,又禍患無窮,長此下去,哪有窮盡?出謀獻策的人都認為這樣做是對的,這實在讓人不可理解,這些人簡直無能到了極點。

我私下估計匈奴的人口衹不過是漢朝的一個大縣,以這麼大的天下,而受困於衹相當於一縣人口的匈奴,我真為執政的大臣們羞愧。

陛下為什麼不任命我為屬國之官去掌管匈奴呢?實行我的計策,必定可以捉住單于,掌握他的生死命運,制一服中行說而鞭打他的脊背,使整個匈奴都聽從陛下的命令。

現在不去打擊兇猛的敵人而去打野豬,不捕捉叛臣而去捕捉兔子,貪圖娛樂而不考慮解除國家的大禍患,這不是使天下安定的做法啊。

皇上的恩德本來可以施行到很遠的地方,而現在僅僅在數百里以內就行不通了。

可以為之流淚的,就是這件事啊。

現在民間販賣奴婢的人,給奴婢穿上鑲了花邊的繡花衣和絲鞋,圈在木柵欄內,這些奴婢穿的都是古代皇后的服飾,而且皇后平時不穿,也衹是在祭祀時穿,而現在一般人卻用來給婢妾穿了。

用白色縐紗做面子,細薄熟絹做襯裹,又鑲上花邊,更漂亮的還繡上花紋,這是古代帝王的服飾,現在富商大買在宴會上招待客人時,卻用來掛在牆壁上。

古代這些服飾衹用來侍奉一帝一後,是節制、適宜的。

現在一般人的屋壁掛上了皇帝的服飾,下賤的倡優也用皇后的服飾,這樣天下財力不枯竭,恐怕是不會有的吧。

況且皇帝自己穿的是黑色粗厚的絲織品,而富民的牆壁上披掛著華麗的刺繡;皇后用來鑲衣領的花邊,一般人的婢妾卻用來鑲在鞋口上,造就是我所講的錯亂的事。

一百個人做衣,不能滿足一人穿,要想使天下之人不受凍,怎麼可能做到呢?一個人種地收穫的糧食,十個人聚集起來吃它,要想使天下之人不挨餓,是不可能做到的。

飢餓寒冷關係到人的身一體,要想使他們不做一奸一邪的事,也是不可能的。

國家的財力已經枯竭了,盜賊興起衹是需要時間罷了。

然而獻計的人卻說:「不變動為上策。」

社會風氣已經到了對長上極不尊敬的地步,簡直是沒有尊卑等級,簡直是冒犯皇上,而獻計的人卻說:不要去改變這種狀況。」

可以為之深深歎息的,就是這樣的事啊。

商君拋棄禮義,捨棄仁恩,一心一意變法圓強,他的變法主張推行了兩年,秦朝的風俗漸漸衰敗。

所以秦朝人家庭富裕兒子成年了就分家,家庭貧寒兒子成年了就到女方家去成婚。

借給父親農具,就流露出恩賜的臉色;母親取用一下畚箕和掃帚,立即遭到責罵。

兒媳抱著孩子喂一奶一,與公公一同伸開腿坐著;婆媳之間一不高興,就頂嘴吵架:他們一寵一愛一兒子貪圖利益,不同禽一獸的地方沒有多少了。

然而商君順應時勢一心進取,還可以說是為了挫敗六國,統一天下。

功成名就了,最終不知道違背了廉恥羞愧的節一操一,違背了仁義的厚德。

推行兼併的辦法,成就了進取的事業,卻敗壞了天下。

勢力大的壓倒勢力小的,聰明的欺侮愚笨的,勇一猛的威嚇膽怯的,強壯的欺凌衰弱的,真是亂到了極點。

因此大賢漢高祖劉邦出來扶持天下的危亂,聲威震盪四海,恩德遍佈天下。

過去是秦朝的天下,如今轉為漢朝的天下了。

但是秦朝遺留下來的風俗習慣,還沒有改變。

當今社會上人們都競相追求奢侈豪華,而上面又沒有建立制度,這種拋棄禮義,檳棄廉恥的風氣一天比一天厲害,可以說足每年每月都不一樣了。

衹注重追逐名利,而不顧行為的好壞,到了今天,嚴重的發展到殺害自己的父親兄弟了。

盜賊割取皇帝宗廟後室的門簾,拿起漢高祖、漢惠帝兩廟的祭器,白天在大都城中搶奪官吏的錢財。

作偽的人騙出近十萬石糧食,徵收六百多萬錢財,乘坐官車周遊郡國,這真是沒有道義到了極點。

而大臣衹把不上報公文和期會的中斷當作大事。

至於社會風俗的敗壞,卻安然處之不以為怪,無動於衷,以為是理所當然的事。

移風易俗,使天下人心歸向正道,這些不是平庸的官吏所能做到的。

平庸的官吏所能幹的,衹在於寫寫公文,收收錢財,不懂得治國的根本。

陛下您又不為此憂慮,我私下為陛下惋惜。

確立君臣上下之間的等級關係,使父子之間有禮可遵,六親之間有法度可循,這不是上天所為,而是人們設立的。

人們設立的制度,不做的事不設立,不建立制度就維護不了人際關係,不維護制度就會破壞人際關係。

《管子》說:「禮義廉恥是治國的四個綱,這四個綱不張,國家就要滅亡。」

假使管子是個愚蠢的人那就罷了,假使管子是稍微知道治國的根本道理的,那麼,怎能不為此寒心呢?秦朝捨棄四個綱而不張,所以君臣的等級關係錯亂,六親遭殃被殺,一奸一邪的人一同起來,萬民叛離朝廷,一共十三年,而整個國家成為一片廢墟。

現今四個綱還沒有齊備,所以一奸一人有機可乘,而人心疑惑不定。

哪如在現在確定等級制度的原則,讓君是君臣是臣,上下有差別,父子與六親各得其所,一奸一人沒有機會可乘,而群臣都講忠信,皇上不疑惑!這樣的法度一建立,世世代代得到安寧,而後代就有法可遵循了。

假如等級制度的原則沒有確定,就像渡江時沒有纜繩和船槳一樣,到中流遇到風波,必定要翻船。

我認為可為之歎息的就是這樣的事啊。

夏朝統治天下,有十多代,而殷商承接它。

殷商統治天下,有二十多代,而周朝承接它。

周朝統治天下,有三十多代,而秦朝承接它。

秦朝統治天下,兩代就滅亡了。

人的一性一情相差不是很遠,為什麼夏商週三代的君主政治清明統治長久,而秦朝沒有德政暴虐殘酷呢?這當中的原因可以知道。

古代的帝王,太子剛生下來,就用禮來教養,讓士人背著他,有關的官員整潔身心顯示莊重,端正衣冠,到南郊祭天。

過宮闕就下車馬步行,過宗廟就俯著身小步快走,這是孝子之道。

所以在嬰孩時教育就已經進行了。

過去,周成王還在襁褓之中,召公做太保,周公做太傅,太公做太師教育他。

保,保護他的身一體;傅,傳授給他道德、行為的道理;師,教育訓導:造就是三公的職責。

於是又設三少,都是上大夫級別,叫少保、少傅、少師,這是同太子生活在一起的人。

所以當太子剛懂事,三公、三少就給他講明孝、仁、禮、義,並引導他去做,驅逐一奸一邪之人,不讓太子見到不好的行為。

由於這樣,都選拔天下行為端正,講求孝悌,見識廣博,有道德學術的人護衛輔助他,讓這些人跟太子居住一處,同出同入。

所以太子剛生下來見到的是正事,聽到的是正言,推行的是正道,左右前後都是品行端正的人。

習慣於同品行端正的人相處,品行就不會不端正,如同生長在齊國不能不講齊國話;習慣於同品行不端正的人相處,品行就不會端正,如同生長在楚國不能不講楚國話。

所以選擇天子的嗜好,必須先使他接受教育,然後才能去試行。

選擇天子的一愛一好,必須先使他有了習慣,然後才能去做。

孔子說:「小時養成的習慣好像是自然的天一性一。」

等到太子稍稍長大,知道女色,就讓他進入學校學習。

學,就是朝廷裹的學館。

《學禮》說:「帝入東學,懂得尊敬親屬,重視仁一愛一,於是親、疏有了序別而恩德都能施加到了;帝入南學,懂得尊敬老年人,注重信義,於是長幼有了區別而民眾互相不欺騙;帝入西學,懂得尊敬賢良,注重道德,於是聖賢聰明的人得到任用而有功之人不被遺漏;帝入北學,懂得尊敬有地位的人,崇尚爵祿,於是貴賤之分有了等級而卑下的人不超越自己的身份;帝入太學,從師請教治國的道理,回來練習並接受太傅的考核,太傅懲罰他不合標準的地方,而改正不足之處,於是,德行和智慧增長了,治國的辦法也學到了。

這五學在上面學成了,那麼百官和平民在下面就會受感化而和睦相處了。」

等到太子加冠成年,免去太保、太傅的管束,就有記載過失的官員,用減膳食的辦法進行規勸的官員,還豎一起旌旗招引人們進善言,在路旁豎一起木牌記載過失,在官府門口設進諫時敲的鼓。

瞽史用詩來規勸,樂工朗誦進諫的文章來規勸,大夫進獻計謀,士傳誦民間警語。

智慧和學習一起增長,所以做事就能切合準則;教化和思想一起形成,所以行為合乎道理就像出自本一性一一樣。

夏商週三代之禮:春天的早上去祭曰,秋天的傍晚去祭月,以此表示敬重天地;春秋入學的時候,請國老上座,太子捧著肉醬親自送給他,以此表示孝敬長老;乘車出行,速度快慢要適合車上的鈴聲,走路時,慢步要合乎《採齊》的節奏,快步要合乎《肆夏》的節拍,以此表明懂得禮節;對於禽一獸,活的時候見過它,聽見過它的叫一聲,死了以後就不吃它的肉,所以要遠庖廚,以此加深恩惠,而且表明有仁一愛一之心。

夏商週三代之所以統治長久,是因為他們輔助太子有這些辦法。

到了秦朝就不是這樣。

他們的社會風氣本來就不是講究謙讓,他們崇尚的是揭發人家陰私;他們本來就不是講究禮義,他們崇尚的是刑罰。

使趟高輔助秦二世,教他的是刑戮之法,所練習的不是殺人割鼻子,就是減門三族。

所以秦二世今天登上皇帝位而明天就殺人,把忠心進諫的話說成是誹謗,深遠的計謀當成妖言,把殺人看作是割草一樣。

難道衹是秦二世的一性一惡嗎?那是由於教育他的東西不合理的緣故。

俗語說:「不熟悉做官的事,看看以前官吏做過的事。」

又說:「前面的車顛覆了,後面的車作好戒備。」

夏商週三代的統治之所以長久,看過去的事就可知道了;然而不能依從的,是不傚法聖賢的聰明。

秦朝之所以迅速滅亡,有痕跡留下可以看出;然而如果不避免,後面的車又將傾覆了。

存與亡的變化,治與亂的關鍵,其要旨就在造裹了。

天下的命運,決定於太子;太子治國能力的強弱,在於早期開導教育,與選拔輔助護衛太子的左右人。

在思想還沒有放開時就先開始教育,那麼教化就容易成功;領悟治國道理和知識道義的要旨,則是教育的力量了。

至於習慣的養成,則是左右的任務了。

北方人和南方人,生下時聲音相同,嗜好欲一望也沒有什麼差異,等長大養成習慣了,他們之間的語言經過多次翻譯也不能相通,行為習慣有到死也不能互相改變的,那是教育和習慣造成的結果。

所以我說選好左右輔佐的人和進行早期教育是最重要的。

教育得當而且左右的人品行端正,那麼太子就正派丁,太子正派了,天下也就安定了。

《尚書》說:「天子一人有慶幸的事,億萬民眾依賴他得好處。」

這是當前急於辦的事。

大凡人的智慧,能見到的已經是這樣,不能見到的也想這樣。

禮是用在禁止人們的行為將要發生之前,而法律是用在行為已經發生之後,所以法律的功能容易看到,而禮的功效卻難知曉。

假如慶賞用來勸善,刑罰用來懲惡,先工執掌這樣的政權,會堅一硬如同金石,推行這樣的命令,會得到長久信從,掌握這種方法的人,像天地一樣無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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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誼)【原文】賈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漢書》卷四十八 賈誼傳 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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