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高世德在曹州府署後花廳飲酒,聞報梁山泊兵來,大吃一驚,《蕩寇志》第九十八回 豹子頭慘烹高衙內 筍冠仙戲阻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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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志 - 第九十八回 豹子頭慘烹高衙內 筍冠仙戲阻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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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豹子頭慘烹高衙內 筍冠仙戲阻宋公明

卻說高世德在曹州府署後花廳飲酒,聞報梁山泊兵來,大吃一驚,往後便倒。

左右急忙叫喚,半晌方才甦醒,早已驚魂離體,蕩魄去身,連話也說不出了,瞪著兩隻眼睛,向左右道:「……這……這……這便怎處?」

忽又聞報道:「賊兵在北門外殺狗嶺,分三營屯紮。」

原來那殺狗嶺離城尚有五十餘里,世德聽了稍為放心,只是呆坐著椅子上,一無號令。

忽報:「梁都監親來請見,已到廳上。」

高世德只得出迎,一見梁橫,也無別話,便問道:「賊兵回梁山否?」

梁橫見他如此昏憒,心中暗急,便道:「那有這等容易事,賊兵銳氣方盛,明日小將擬開城決一死戰。

探得梁山賊軍,先鋒姓林名沖,好生了得。

小將現已傳令緊閉各門,趕運灰瓶石子,上城堵御,特請相公速為劃策。

戰陣之事在小將,謀畫之權在相公。

軍情緊急,小將要去分派營務,准於五鼓再來,一同上城罷。」

高世德一聽得「林沖」二字,已經三魂失了兩魂;再聽見要他上城,連那嚇剩的一魂也不知去向了,戰兢兢的對梁橫道:「小弟今日有些頭疼發一熱,那個林教頭之事,總托將軍做主調停。

明日如小弟退熱,總陪將軍同去。」

梁橫料其懦弱飾避,只說「再會,再會」,即便起身去了。

回到衙署,只見大小將弁兵丁,已在衙前聽候號令。

梁橫進署,急悶異常,暗想道:「一木焉能支大廈!賊勢如此猖狂,曹州地方遼闊,偏又遇著這一個高知府,本城紳士中又無勇敢之才,又可惜天河樓的武解元上省去了,如何是好?」

躊躇一回,便發令派將領兵鎮守各門,左右將兵都紛紛得令而去。

一面吩咐防禦張金彪、提轄王登榜:「速選弓一弩一手三百名,防守北門;再選一精一兵八百名,明日黎明隨同出北門。

齊心協力,剿除草寇。」

二人同聲答應。

當夜分派已定,一面再遣細作探聽梁山來將兵馬人數。

原來宋江依吳用之計,將大兵屯在兗州,先遣凌振、戴全往曹州按計行一事,再與吳用商議派將點兵之事。

只見林沖立起身來道:「小弟願效微力,取這城池雙手奉上。」

宋江、吳用齊道:「甚好。」

便令林沖領二千人馬為前隊。

一面傳令到濮州,調劉唐、杜遷,帶隨身軍漢四百名,來輔佐林沖,一同前去。

卷旗息鼓,潛師進發。

吳用便對宋江道:「此事還須兄長同小弟親自一行。」

宋江道:「這是何故?」

吳用道:「小弟初意,原不貪曹州土地。

但曹州地近黃河,為東京出入之通衢。

破得曹州,且弗退兵,看形勢可據則據之。

此亦兵家得尺則尺,得寸則寸之道也。」

宋江大喜,便道:「就是林兄弟這枝人馬,也須小可與軍師親自策應。」

所有兗州的兵將都不調動,攻猿臂寨的兵將都發回山寨,獨留呂方、郭盛、戴宗、時遷四人,調撥二千人馬,隨同接應。

不日,林沖的前隊已到了曹州府北門外殺狗嶺,林沖便要攻城。

忽聞後隊流星報馬飛到道:「軍師有令:凌頭領在城內未曾兩打照會,須先差心腹人潛入城中,暗遞號令,然後內外合應施行。」

林沖只得就在殺狗嶺安營屯紮,先遣人密入城中去知會凌振。

這裡林沖領中營,劉唐領左營,杜遷領右營。

安營方畢,只見戴全氣急敗壞奔來。

林沖大驚,忙問何事。

戴全道:「自那日小弟同凌兄先到曹州,恐有人認識,在西門外張魁兄弟家裡,便托張魁差人導引凌兄,入城行計。

只道安排已畢,不知何人在那高知府前告出小弟潛匿之處。

那高知府便來追拿,幸張魁兄弟先將我放走了,只是張魁已被拿入城去了。」

林沖道:「這事怎了?」

戴全道:「幸喜凌兄這條計尚未破出。

小弟此來,特請林兄長急速攻城,深恐凌兄密計再洩,不但張魁兄弟及小兒一性一命不保,就是你我的冤氣又不知何日出也。」

正在商議襲城。

只見先差去的那心腹人飛跑轉來道:「曹州府已各門緊閉,嚴兵把守,小人無從進去。」

林沖驚道:「我們潛師前來,路上人不知,鬼不覺,怎麼吃那廝先曉得了?」

戴全道:「梁橫那廝甚是一精一明,此地離城不遠,焉有不知!」正說間,宋江、吳用後軍已到。

林沖便將心腹人不能入城的話告知吳用,吳用躊躇半晌道:「如凌振失陷,我從前那番劃策已置之無用了,只有煩眾兄弟悉力攻城,再相機宜。

如凌兄弟不曾失陷,我前計仍好施行。

此刻曹州城裡已曉得我梁山兵到,豈凌兄弟反有不知之理,我們只管攻城,也不必知會凌振了。

今日已晚,孩兒們辛苦,何爭這一一夜,明日五更再行定計。

但我本意原欲襲城,今番變作攻城也。」

忽捻髭沉思一回,便吩咐左右快往後營,叫時遷前來。

須臾時遷進來,吳用道:「你從城角僻靜處,悄悄越城進去。

如會著了凌振,你可幫同舉事;如已知凌振失陷,我計已破,有你在內,亦可相機策應。」

這邊吳用正在施設事務,那邊高世德在廳上見梁橫已去,便一步步的挨進內房,對妻子道:「夫人,我真個有點發一熱了。」

其妻愁容滿面道:「怎好?相公素來心氣不足,今日又受此大驚。」

世德道:「那個林衝殺來了,梁都監要我同去。

我早知道有這等禍事,那時節不該斡辦曹州的。」

世德懊悶非常,那兩個嬌妾不識時務,還要相會長相公短的溫一存,不知主人命在呼吸,那裡還敢幹那風一流。

世德足足的愁到五更,僕婦進來傳言道:「外面請相公了,梁將軍在廳上也。」

世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慢慢的走出外來,只見梁都監站在客廳當中,全身披掛,倒豎濃眉,滿臉殺氣騰騰,雙手叉著腰間,開言道:「天將亮了,人馬已齊,相會速請上馬。」

世德呆了半晌,回言道:「我只好不去。

將軍,你摸一摸一我的頭看,當真受了暑熱了。」

梁橫大聲道:「壞了,壞了!」也不回言,大踏步往外就走。

上了馬,出了知府衙門,帶同張金彪、王登榜並大隊人馬,直到北門。

只聽城外喊聲大振,賊兵已抵北門。

梁橫傳令開門,放下吊橋,一馬當先飛出,那張王二將督領人馬隨後渡過吊橋,擺成陣勢。

那邊林沖、劉唐、杜遷早已列陣等待。

梁橫提槍先出,大叫道:「叛逆狂徒,快來納命!」林沖挺矛而出,看那梁橫身長八尺,年近五旬,額闊腮方,臉如重棗,額下長鬚飄揚腦後,全身黃金盔甲,坐下烏騅名馬,凜凜威風,真是一員虎將。

林沖便橫矛拱手道:「來者莫非都監梁將軍麼?」

梁橫遭:「然也。」

林沖道:「梁將軍聽者:俺林沖此來,不為別人,你速將那做知府的高小畜生捆縛獻上,免你合城老小一性一命。」

梁橫大怒,罵道:「亂賊狂言,看槍!」說罷拍馬過來,林沖挺矛相拒,兩陣吶喊,鼓角喧天。

二英雄怒馬相交,槍矛並舉,大戰一百餘合,不分勝負。

那邊梁山營裡惱動了赤髮鬼劉唐,潑刺刺一馬橫衝,舉刀助戰。

杜遷見劉唐出陣,也便拍馬相攻。

林沖、劉唐、杜遷三戰梁橫,梁橫手裡尚可招架,心中卻也驚慌。

這邊官軍陣上張王二將,也拍馬前來幫助。

六人六馬,攪作一一團一,兩陣喊聲不絕。

又戰到四十餘合,張金彪、王登榜原非梁山敵手,林沖看他二人漸漸軟一了,便順手掣轉蛇矛,向張金彪咽喉一刺,張金彪早已落馬。

王登榜見張金彪陣亡,慌得手法愈亂,被劉唐乘間一刀,砍傷右臂。

彼時杜遷一逼一得梁橫緊急,林沖一抽一空順手一矛,刺入王登榜左脅,嗚呼哀哉。

梁橫無心戀戰,趁林沖矛尚未起,便把槍向前一架,偷縫兒跳出垓心,回馬便走。

行不數步,只見北門西偏城角天崩地裂的一聲響亮,濃煙衝起,日暗天昏。

那城磚巨石飛入九霄,磨盤也似的虛空旋轉。

城內人聲鼎沸。

卻是凌振奉吳軍師密計,在城內栽埋的地雷,至今發作。

原來凌振埋藏地雷,定了竹竿藥線,方欲等梁山兵到,使好動手。

誰知梁橫防守嚴密,添設營房,那藥線正在營房隙地。

凌振無從措手,暗自叫苦。

恰好時遷進城尋著凌振,凌振大喜,便與時遷說明藥線所在之處,時遷會意。

這日城外鏖戰,那些官兵全神照顧城外,不防時遷帶了火種,偷身踅到營旁,點了藥線。

吃小卒看見急捕,時遷早已跳出營後。

地雷轟炸,城郭崩摧。

林沖見地雷已發,心中大喜,同劉唐、杜遷催動全軍殺上。

梁橫見城池已失,佐將已亡,長歎一聲,道:「天絕我也!」拋槍在地,一抽一佩刀自刎而亡。

吳用便教呂方、郭盛分兵管住各門,以防高衙內逃出。

戴全統領三百步兵,護送宋江、吳用、戴宗入城。

林沖教劉唐、杜遷在城門邊迎接,自己領百餘名嘍囉,飛也似撲到府衙去了。

戴全送了宋江等進城,便帶了數十名嘍囉撲到府監,打開牢門,救出兒子默待;又打入縣監,救出義友張魁,見了紀明,一刀分作兩段。

看官,既然說到紀明,趁此將陰秀蘭案交代完結:那戴春是個花花蕩子,平日只曉得糟蹋身一子,又因大暑天吃官司,日中奔走,受驚著急,一場大病死了;烏阿有後來因投親不遇,流落異地而亡;孫婆、陰婆、秀蘭,破曹州時,亂中失散。

城裡通判、知縣等官,盡皆殉難。

前案已完。

再說那林沖率眾撲到府衙,一聲吶喊,擁進宅門,逢人便捆,將高衙內一門良賤,盡行提下,單單不見了高衙內。

林沖頓足懊恨道:「怎麼吃他走了?」

隨後宋江、吳用已到,吳用對林沖道:「賢弟且請寬心,我已教呂郭二兄弟監守各門,這小畜生怕他插翅飛去不成。」

亭午,眾頭領在府行開筵暢飲,戴全領張魁見了宋江,宋江大喜。

宋江便同吳用商議佔據曹州之事,正在開言,忽見轅門軍校進來報稱:「有一人自稱曉得高衙內藏躲處。」

林沖大喜,忙令喚入。

那人上前叩頭,林沖急問:「高小畜生那裡去了?」

那人道:「小人住在府衙後牆小衖內,本年三月曾吃他的屈打,冤屈難伸。

今日聞知頭領……」林沖道:「你但說那賊畜生躲藏何處。」

那人道:「正是冤家路窄,刻下小人登牆探看,望見那間壁一毛一廁裡,正是他躲著。

因見他身邊有個教頭,所以不敢……」林沖不及聽完,放下酒杯,霍的立起身來,大踏步便走。

吳用忙叫那人緊緊跟隨上去做眼,又著小嘍囉急忙備帶麻繩,飛速追上。

林沖已撲到那人指引之所,只聽一毛一廁裡叫一聲「阿呀」,猛見那鳥教頭圓睜怪眼,大喝道:「什麼人敢來!」林沖順手抓來,摜出街心,早已頭顱粉碎。

那小嘍囉早已走進一毛一廁裡,將高衙內相捉了出來,林沖大喜。

只見高衙內沒口的林伯伯林爹爹,叫饒命。

林沖罵道:「賊畜生!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吩咐小嘍囉好生捆來,自己先回府行,宋江、吳用等眾頭領降階迎賀。

吳用便傳令教呂方、郭盛收兵進城,同赴慶宴。

林沖便吩咐重賞那報信人,那人道:「小人不願金帛,但願將他兩個美妾賞與小人足矣。」

林沖道:「這有何不可。」

便叫左右將出高衙內的兩妾,又加些金帛,賞與那人。

那人領了,叩謝去了。

林沖便請宋江軍令,將衙內一門良賤,盡行斬首,那富吉、牛信自然也在其內。

林沖激了眾位頭領,重複入席。

只見小嘍囉已將高衙內四馬攢蹄,捆縛獻上。

林沖見了衙內,眼睜睜看了半晌,卻沒擺一布處,恨不得夾生的碎嚼了他。

忽猛然得一個計較,便叫左右:「去訪尋高衙內平日用的廚子,前來問話。」

不一時,尋得廚子來。

林沖便問道:「你主人平時吃豬羊肉怎樣吃法?」

廚子道:「豬耳卷如餃,羊眼熱油炒,羊肉做羊膏,豬肉做燒烤。」

林沖道:「好極。」

便吩咐將衙內牽下去洗刮乾淨,再上來聽用。

宋江便吩咐撤去酒筵,當中供起林沖一娘一子的神位來。

林沖遜謝。

只見左右已將洗淨的衙內箝口反縛獻上,宋江便吩咐:「先取三杯血酒來祭奠林一娘一子。」

左右一聲答應,衙內身上早已三個窟窿。

左右將血灑捧上,宋江率眾頭領依次祭奠。

林沖一一回謝了。

送了神位,重開筵席,宋江、吳用、林沖、劉唐、杜遷、呂方、郭盛、戴宗、凌振、時遷、戴全、張魁,共十二位頭領,依次坐列。

林沖命先將豬羊牛馬內上來飲酒。

飲至三巡,林沖方命用羊眼熟炒之法,一個嘍囉便把尖刀向衙內眼眶一挖,鮮血滿面。

又命取耳朵,只見嘍囉持刀復向衙內去割,不知這耳朵不消割得,一扯便落。

嘍囉持著笑道:「啟稟頭領:這耳朵是假的。」

林沖笑道:「怎麼假的,敢是那個先割過了?」

眾頭領哄堂大笑。

看那衙內,早已魂歸烏有。

吳用笑著勸道:「林兄弟大恨已洩,這小賊一屍一身亦無用再割。」

林沖一聲長笑,把頭向外一看,喝道:「拉出去!」手下人同聲答應,拖出一屍一首,掃淨血跡。

宋江便滿斟一杯,獻與林沖道:「今日恭賀林兄弟報仇雪恨。」

林衝起謝,一飲而盡。

吳用也滿斟一杯道:「小可還有一事恭賀賢弟。」

林衝起問何事,吳用道:「小賊已死,老賊必來。

老賊來時,就此設計擒住,劈一屍一萬段,豈不更快人心!」林沖喜謝,亦接飲而盡。

三人復坐,宋江便問吳用道:「軍師,欲擒高俅,計將安出?」

吳用道:「此須臨時應變,計難預定。

小弟看這曹州形勢,足可佔據,小弟擬派董平在此安扎。

所有倉庫錢糧,不必運回山寨,就此交付董平,以便軍餉支銷,便宜行一事。」

吳用說到此際,注目宋江而笑道:「倘從此因利乘便,渡過黃河,直取寧陵,則歸德一府震動,而河南全省可圖矣。」

宋江大喜,便道:「軍師所見甚大,但此州南距黃河,尚有數百里,若無高山峻嶺安頓人馬,黃河亦未易渡。」

只見張魁開言道:「此地只有曹南山最為高峻,去黃河不遠。」

吳用便問張魁道:「曹南山形勢何如?」

張魁道:「論形勢小弟不能理會得,至於路徑,小弟卻最熟悉。

軍師如欲往看,小弟願為嚮導。」

時遷道:「說起曹南山,小弟也有些認識。」

宋江、吳用皆喜,便議於明日同張魁、時遷共往曹南。

計議已定,大家暢飲,盡歡而散。

當今林沖、劉唐、杜遷、凌振、戴宗、戴全六位頭領,權守曹州。

一面差人去濮州調雙槍將董平,又去山寨裡調喪門神鮑旭、沒面目焦挺,同來接理曹州軍務。

次日黎明,宋江、吳用乘朝爽起行,命呂方、郭盛帶領伴當四十名護送,命時遷、張魁為嚮導。

一行人馬徐出南門,只見一片平陽,濃陰繚繞,朝霞輕清,東山一帶霞光異樣鮮紅。

吳用歎道:「此霞赤如血色,東方殺氣正旺。

今我南行,須顧東憂。」

宋江道:「雲天彪、陳希真兩路人馬,固屬可憂,但我梁山戰將如雲,謀臣如雨,四方豪傑悉來聚義,上應天道,下合人心,又何向而不利哉!」說罷大笑,便對張魁道:「賢弟來聚大義,我等增輝。

不識賢弟交好中,才智膂力過人者,尚有幾人?」

張魁道:「小弟交好中除戴全兄弟外,武藝十分者,尚有一個姓真的,雙名大義。

曲阜縣人,年方四十,力敵萬夫,狀貌魁梧,一性一情質直。

此人現在東京,與小弟最為莫逆,時有書信來往。

如果小弟修書招致,必來聚義。」

宋江大喜。

張魁又道:「只可惜這裡武解元金成英,與我交情疏遠,近又不在此地,這倒也是一位英雄。」

吳用道:「說起金成英,我也曉得。

此來曹州,正欲訪他,他卻往何處去了?」

張魁道:「往濟南府去了。」

一路說說談談,早已烈日當空,炎光流爍。

時遷向前一指道:「前面已是曹南山也。」

只見眼前一條山路,微微灣曲,望去杳茫茫的接到那邊山腳。

驕陽棲嶺,分外炎威,宋江、吳用一干人皆道口渴,急要取水。

呂方、郭盛道:「此路並非無水,只是被太陽曬得火熱,急切飲不得。」

只見時遷捧上兩個西瓜,宋江大喜道:「賢弟何處得來?」

時遷道:「適才路上見有一所瓜園,順便取了兩個,準備止渴。」

眾皆大喜,分食而盡。

張魁道:「前去到了山腳,抹轉灣,便有一帶樹林,可以遮蔭;下有清溪,可以止渴。」

大眾聽了,便飛速冒暑前進。

又走了一回,到了曹南山麓,眾人急隨了張魁,由山麓轉灣,行不數步,果然千林綠蔭,一派清泉。

宋江眾頭領及四十個伴當,俱已走得喘一息無氣。

宋江吩咐權且憩息,大眾連人帶馬,共取溪泉暢飲,足息了半個時辰。

吳用道:「我等此來,為相度地勢,並非耽玩山景,不宜久息了。」

一聲吩咐,張魁、時遷早已起身先行,大眾隨了,一路盤上山頂。

張魁指著對吳用道:「此曹南山最高處也。」

吳用便四邊看望一遭,對宋江指指劃劃說了許多,宋江一一點頭。

吳用又道:「此山南面形勢,尚未了了,尚煩張兄弟領路前進,大眾隨行。」

張魁道:「山南一路都有樹陰遮蔽,不比山北酷暑,沒躲閃處。」

行不數武,果然流泉界道,萬樹蟬聲,宋江一干大眾如行綠幕之中。

只見前面張魁已渡過一條大板橋,時遷也隨了過去。

眾人追上,看那橋下流水,卻濁如黃泥,不解其故。

過得橋時,又是酷熱平陽。

張魁、時遷前導,宋江等在後,遠遠望見前面叢綠中,擁出一座牌樓。

宋江、吳用看時,只見牌樓上鏨著斗大四字,乃是「清涼世界」。

望見張魁等已進了牌樓,眾人隨著進去,裡面一帶長堤,槐陰夾道。

長堤盡處,便是渡口。

長橋斜渡,小屋如鱗,另是山居村景。

張魁到了橋邊,時遷趕上問道:「張兄,這是什麼地方?小弟卻不認識。」

張魁立住了腳,定睛四看道:「奇了,這是什麼地方,幾時走錯的?」

隨後宋江、吳用、呂方、郭盛一干人都到,吳用道:「登山迷路,亦是常事。

前面漁村不遠,且去問聲。」

大眾過得長橋,已是午牌時分。

吳用上前便向一個漁翁問道:「此處是甚地名?」

漁翁答道:「此甘露嶺也。」

宋江道:「離曹南山幾里?」

漁翁道:「不曉得。」

又一個漁翁道:「你問曹南山做甚?曹南山遠得緊哩。」

眾人道:「我們一干人方才此刻從曹南山來,怎麼說遠?」

兩漁翁哈哈大笑,其一道:「你們這班人敢是青天白日裡做夢,你問的是不是曹州的曹南山?」

宋江道:「正是。」

漁翁道:「曹州乃山東地方,這裡乃河南歸德府寧陵縣地界,與曹州路隔黃河,你們好道飛到這裡的!」眾人聽了,各自驚疑。

宋江對眾人道:「休去睬他,我們只管回舊路去,不問怕他做甚!」

眾人走轉長堤,那張魁好生慚愧,也隨了眾人過橋。

行不數步,乃是一帶荊籬,萬竿修竹,微風颯颯吹來,又迷失了槐陰長堤。

宋江急命轉路,眾人急走,只道荊籬盡處便是長堤,卻望見紅一牆一角。

走近前時,乃是法王宮殿。

宋江、吳用看那山門,高懸著「清涼寺」匾額。

只見伴當數內一人叫苦道:「這裡莫非真是寧陵縣甘露嶺?」

宋江忙問其故,伴當答道:「那年小人往寧陵縣時,曾隨了母親到這寺裡燒香過的,今日記起來一點不差。」

宋江道:「休得胡說!我們既然到此,且進寺內去問問何妨。」

眾人隨宋江進了山門。

那宋江嘴裡雖強,心裡卻也有幾分驚疑。

但見數人在廊龐下乘涼,宋江正欲差伴當去問,忽見柏陰內立有碑石,宋江、吳用遂同去先看,乃是隋文帝駕幸寧陵,至此甘露下降,故隱嶺名為甘露,立碑記瑞。

宋江、吳用一齊大驚道:「真是河南寧陵縣地界也,我們幾時渡的黃河?」

眾人聽了都面面相覷道:「這是何故?」

吳用道:「此真天下未有之奇事。」

宋江道:「此地果是寧陵。

我等就從此問路回去,亦不過三四日路程,只是我等來時,並不帶盤川乾糧,如何是好?就是現在,自辰刻至此,尚未飲食,好生饑一渴。」

眾人正在躊躇,猛見一個僧人出來,便合掌問訊道:「眾位客官,想是登山迷路的?」

宋江道:「正是。

弟子們自黎明至此,未曾飲食。」

那僧人道:「客官既已來此,卻是有緣,便請小寺敘齋。」

宋江大喜拜謝,便問道:「大師想是寶剎方丈?」

僧人道:「非也,貧僧乃是知客,本師卻在裡面禪房。」

宋江對吳用道:「我們何不進去參拜?」

吳用稱是。

那知客欣然領入。

眾人都在外面等候。

宋江、吳用進去,只見松篁交翠,軒宇清明,正是曲徑通幽處,撣房花木深。

到了裡面,只見一老僧躍坐蒲一團一,宋江、吳用上前參拜。

老僧起了蒲一團一,打個問訊,便請二人坐地。

知客命侍者看茶,又命辦齋。

老僧開言道:「義士遠涉黃河,來訪荒山,定有事故。」

宋江、吳用都暗吃一驚。

宋江停了半晌,只得將曹南山邐迤到此情形說了,便道:「弟子等不解何故,乞老師指示。」

老僧回顧知客信道:「此必筍冠道人之所為也。」

因歎道:「此老心腸太熱。」

宋江便問:「筍冠道人是何人?」

知客僧道:「這道人開封人氏,生長名門,少喜談兵,戰陣上也去過幾次。

暮年無意功名,來此深山修養。

卻是道法圓明,神通廣大,就中單表縮地一術,能令千里輿圖,縮成跬步。

義士由曹南頃刻到此,敝師所以料是此公也。」

宋江、吳用聽了,不能做聲。

老僧道:「義士既已來此,何不就去見見,休辜負他指引苦心。」

宋江便問:「道人現住何處?」

知客道:「出寺後不數步,有一道清溪,是甘露嶺發源來的。

義士但從此溪,傍石岸溯流前行,到了嶺下,自有小橋接渡。

嶺上一路蒼松,下有細徑,可以步行前進。

但見亂石牆邊,籐蘿掩映之處,三間茅屋,便是筍冠道人家也。」

宋江、吳用皆欣然願往。

只見香積廚內飯頭進來,告稱齋已辦齊。

老僧便道:「請義士外面禪堂用齋。」

即命知客奉陪。

那呂方、郭盛、張魁、時遷及伴當一干人,俱請向齋堂赴齋。

大眾告飽,宋江、吳用復進禪房,向老僧深深造擾。

便辭了老僧,領著眾人,去訪筍冠仙。

知客送到寺後,告別回寺。

再說宋江等依知客指引的話,取路前進,一路清涼,竟忘炎熱。

吳用道:「這大仙引我們至此,不知有何見渝。」

宋江道:「陳希真那廝妖鍾擋路,我等無法破他,想這位仙人定有以教我也。」

一路談說,不覺到了籐陰門首。

只見一個童子在門前掃葉,見了宋江等一行大眾,便笑道:「義士來也,本師恭候久矣。」

宋江又陪吃了一驚,方知真是這筍冠仙戲他,心中十分凜凜。

童子領宋江、吳用進去,眾人在外等候。

只見裡面十步茅廊,三弓隙地,蒼松古柏,盤舞成陰。

童子引二人到了一精一合,見了仙人。

宋江、吳用不覺肅然下拜,仙人急忙扶住,施禮遜坐,童子看茶。

宋江看那仙人年近七旬,身長八尺,一精一神矍鑠,面貌魁梧,目有餘神,須垂銀白,飄然仙風道骨。

宋江開言道:「弟子偶玩曹南,不意到此仙境。

因遇清涼寺長老,始知仙師神力,弟子等奉攝至此。

想仙師必有指教,特此晉謁,伏望指示迷途,並詳休咎。」

仙人頷首微笑,因命童子,取書架上一卷《太乙雷公式》來。

仙人翻出一頁,命童子遞與二人。

二人看時,只見上寫著:「引敵軍深陷重地第三十六:凡敵軍遠屯境外,及隔河為陣者,但運式三轉,將杜門移加敵人營後方位,以天大將軍印封之,三呼敵人主將姓名,敵人自不覺從開門前行,陷入我重地也。

但敵軍在五百里以內,皆可以此致之。」

宋江、吳用大駭,登時汗流浹背。

童子將書收去。

宋江神定半晌,忽然心生希冀,便拜問道:「仙師此書,授自何人?弟子愚蒙,不識可指授否?」

仙人道:「山人寂寞閒居,藉此消遣,義士要他何用?」

宋江道:「弟子宋江避居水涯,恭候招安,現在替天行道,到處翦除貪一官污吏,為民除害。

倘得仙人傳授此書,以除殘暴,各路生民幸甚。」

仙人笑道:「貪一官污吏干你甚事?刑賞黜陟,天子之職也;彈劾奏聞,台臣之職也;廉訪糾察,司道之職也。

義士現居何職,乃思越俎而謀?」

宋江、吳用皆錯愕無言。

仙人歎道:「世路崎嶇,運途變易,半生驚險,卻為誰來?寓主開蒙汗之樽,梢公作板刀之面;山頭逢燕順,燈下遇劉高;王章倖免於江州,追捕潛身於還道:此皆義士之所親為嘗試者也。

聚義而來,快心有幾?昔日群英協輔,今朝勍敵成仇;戰長嶺而良將殞身,渡魏河而金珠輸敵;寰中疆域,盡成支絀之形;寨內星辰,已見離披之兆;憂患倍增於曩日,存亡未卜於將來;奉勸回頭,且請息足。」

宋江、吳用都道:「仙師之言是也。」

仙人道:「人壽幾何,去日苦多。

英雄無名死,不如棲巖阿。」

宋江道:「蒙仙師指示迷津,實銘肺腑。

惟弟子大倫未盡,暫且告辭。

倘能擺脫塵緣,異日必依門下。

但未知終身結果如何,還求指示一二。」

仙人笑而不答,暗忖道:「孺子不可教也。」

遂口占一律云:

「到處干戈動鬼神,夜深人靜憶前因。

明如金鏡超三界,渡得銀河撫萬民。

遇合有緣隨世運,漁樵無限樂天真。

而今欲問前程事,終是朝廷社稷臣。」

二人聽罷,一一記了,都未解其旨,卻又不敢多問,目中打個照會,起身告辭。

仙人拱手道:「二位前程遠大,沿途保重。」

吳用道:「弟子們急回曹州,尚求仙師法力,途中保護。」

仙人道:「無傷也,此去必然穩便。」

進長揖而別。

童子送出門首,遞一把小石子與宋江道:「沿途糧食,願以奉贈。」

宋江接了,不解其故。

童子道:「但宜整吞,不可碎嚼。

不然,不敷曹州路程也。」

宋江告別了,同眾人下嶺。

只見夕陽在山,遠遠清涼寺暮鍾掩動,途中談論筍冠仙,眾人互相詫異。

順路行來,大眾又覺飢餓。

宋江捻那手中石子,覺軟如飯一團一,便取嚼一枚,清香絕勝,飢火頓消。

宋江道:「妙哉仙糧!」吳用道:「看有幾枚?」

宋江將石子一數,不多不少,手中四十五枚,原來是一枚給一人的。

宋江便分與眾人吃了,大眾都稱妙不絕。

一路行來,不覺幾個轉灣,不見了清涼寺,卻好撞著那槐陰長堤。

眾人順堤北行,晚霧朦朧,到了牌樓,張魁愕然片刻。

吳用問故,張魁道:「此刻天暗,不辨字跡。

起先進來時,眾位見上面寫著什麼?」

宋江道:「是『清涼世界』四字。」

張魁頓足道:「怎的我這般糊塗!我進來時只道是曹南山的牌樓,那曹南山南面也有一座牌樓,鏨著『曹南第一山』五字。」

吳用道:「悔他則甚!那時就曉得了,也是無益。」

宋江等六位頭領上了頭口。

少頃霧消月出,眾人趁月光下揀北便行,腹內果然一精一神爽一快。

大眾不辨路徑,一口氣走到天明,叫一聲苦不知高低,原來寧陵回曹州只是正北,卻錯走了東北。

此地土名雙棚,距黃河尚有六十里,渡河是定陶縣地界。

末伏初秋天氣,喜得是日炎熱頓消。

行至辰牌時分,到一市鎮,望見黃河渡口,大家又漸覺飢餓。

宋江叫苦道:「是我忘卻仙童叮囑,將那仙糧嚼碎,果然不能耐久,如何是好?」

呂方、郭盛道:「我們且去射些蟲蟻兒,胡亂充飢。」

時遷道:「小弟有個計較。」

說罷,看他下了馬,踅到前邊一爿米店裡去了。

饒你時遷手段高強,青天白日如何做得來賊?倒也虧他,偷得一袋米來。

行至中途,吃店中人看見追來,時遷早已逃到宋江面前。

店中一群人趕出,見他們大伙客人,身邊都有軍器,不敢一逼一攏來,只得遠遠地爛賊、臭賊、瘟賊的辱罵。

惱得呂、郭、時、張四籌好漢一齊一性一起,殺奔前去。

不知這場廝殺有無奇文,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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