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蘇秦、張儀辭鬼谷下山,張儀自往魏國去了《東周列國志》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張儀被激往秦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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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 - 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張儀被激往秦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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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張儀被激往秦邦

話說蘇秦、張儀辭鬼谷下山,張儀自往魏國去了。

蘇秦回至洛陽家中,老母在堂,一兄二弟,兄已先亡,惟寡嫂在。

二弟乃蘇代、蘇厲也。

一別數年,今日重會,舉家歡喜,自不必說。

過了數日,蘇秦欲出遊列國。

乃請於父母,變賣家財,為資身之費。

母、嫂及妻,俱力阻之,曰:「季子不治耕獲,力工商,求什一之利,乃思以口舌博富貴,棄見成之業,圖未獲之利。

他日生計無聊1,豈可悔乎?」

蘇代、蘇厲亦曰:「兄如善於遊說之術,何不就說周王,在本鄉亦可成名,何必遠出?」

蘇秦被一家阻擋,乃求見周顯王,說以自強之術。

顯王留之館舍。

左右皆素知蘇秦出於農賈之家,疑其言空疏無用,不肯在顯王前保舉。

蘇秦在館舍羈留歲余,不能討個進身。

於是發憤回家,盡破其產,得黃金百鎰,制黑貂裘為衣,治車馬僕從,遨遊列國,訪求山川地形,人民風土,盡得天下利害之詳。

如此數年,未有所遇。

聞衛鞅封商君,甚得秦孝公之心,乃西至咸陽。

而孝公已薨,商君亦死,乃求見惠文王。

惠文王宣秦至殿,問曰:「先生不遠千里而來敝邑,有何教誨?」

蘇秦奏曰:「臣聞大王求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並天下乎?」

惠文王曰:「然。」

秦曰:「大王東有關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國也。

沃野千里,奮擊百萬,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臣請獻謀效力,並諸侯,吞周室,稱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

豈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

惠文王初殺商鞅,心惡遊說之士,乃辭曰:「孤聞『一毛一羽不成,不能高飛。

』先生所言,孤有志未逮,更俟數年,兵力稍足,然後議之。」

蘇秦乃退,復將古三王五霸攻戰而得天下之術,匯成一書,凡十餘萬言,次日獻上秦王。

秦王雖然瀏覽,絕無用蘇秦之意。

再謁秦相公孫衍,衍忌其才,不為引進。

蘇秦留秦復歲余,黃金百鎰,俱已用盡,黑貂之裘亦敝壞,計無所出。

乃貨其車馬僕從,以為路資,擔囊徒步而歸。

父母見其狼狽,辱罵之。

妻方織布,見秦來,不肯下機相見。

秦餓甚,向嫂求一飯,嫂辭以無柴,不肯為炊。

有詩為證:

富貴逢人成骨肉,貧窮骨肉亦途人。

試看季子貂襲敝,舉目雖親盡不親。

秦不覺墮淚,歎曰:「一身貧賤,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母不以我為子,皆我之罪也!」於是簡書篋中,得太公《陰符》一篇,忽悟曰:「鬼谷先生曾言:『若遊說失意,只須熟玩比書,自有進益。

』」乃閉戶探討,務窮其趣,晝夜不息。

夜倦欲睡,則引錐自刺其股,血流遍足。

既於《陰符》有悟,然後將列國形勢,細細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大勢,如在掌中。

乃自一慰曰:「秦有學如此,以說人主,豈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位者乎?」

遂謂其弟代厲曰:「吾學已成,取盎貴如寄1,弟可助吾行資,出說列國。

倘有出身之日,必當相引。」

復以《陰符》為弟講解。

代與厲亦有省悟,乃各出黃金,以資其行。

秦辭父母妻嫂,欲再往秦國,思想:「當今七國之中,惟秦最強,可以輔成帝業。

可奈秦王不肯收用。

吾今再去,倘復如前,何面復歸故里?」

乃思一擯秦之策,必使列國同心協力,以孤秦勢,方可自立。

於是東投趙國。

時趙肅侯在位,具弟公子成為相國,號奉陽君。

蘇秦先說奉陽君,奉陽君不喜。

秦乃去趙,北遊於燕,求見燕文公,左右莫為通達。

居歲余,資用已罄,飢餓於旅邱。

旅邱之人哀之,貸以百錢,秦賴以濟。

適值燕文公出遊,秦伏謁道左。

文公問其姓名,知是蘇秦,喜曰:「聞先生昔年以十萬言獻秦王,寡人心慕之,恨未得能讀先生之書。

今先生幸惠教寡人,燕之幸也。」

遂回車入朝,召秦入見,鞠躬請教。

蘇秦奏曰:「大王列在戰國,地方二千里,兵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然比於中原,曾未及半。

乃耳不聞金戈鐵馬之一聲,目不睹覆車斬將之危,安居無事,大王亦知其故乎?」

燕文公曰:「寡人不知也。」

秦又曰:「燕所以不被兵者,以趙為之蔽耳。

大王不知結好於近趙,而反欲割地以媚遠秦,不愚甚耶?」

燕文公曰:「然則如何?」

秦對曰:「依臣愚見,不若與趙從親,因而結連列國,天下為一,相與協力御秦,此百世之安也。」

燕文公曰:「先生合從2以安燕國,寡人所願,但恐諸侯不肯為從耳。」

秦又曰:「臣雖不才,願面見趙侯,與定從約。」

燕文公大喜,資以金帛路費,高車駟馬,使壯士送秦至趙。

適奉陽君趙成已卒,趙肅侯聞燕國送客來至,遂降階而迎曰:「上客遠辱,何以教我?」

蘇秦奏曰:「秦聞天下布衣賢士,莫不高賢君之行義,皆願陳忠於君前,奈奉陽君妒才嫉能,是以游士裹足而不進,卷口而不言。

今奉陽君捐館舍1臣故敢獻其愚忠。

臣聞『保國莫如安民,安民莫如擇交。

』當今山東之國,惟趙為強。

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

秦之所最忌害者,莫如趙。

然而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襲其後也。

故為趙南蔽者,韓、魏也。

韓、魏無名山大川之險,一旦秦兵大出,蠶食二國,二國降,則禍次於趙矣。

臣嘗考地圖,列國之地,過秦萬里諸侯之兵,多秦十倍,設使六國合一,併力西向,何難破秦。

今為秦謀者,以秦恐嚇諸侯,必須割地求和。

夫無故而割地,是自破也。

破人與破於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見,莫如約列國君臣會於洹水,交盟定誓,結為兄弟,聯為唇齒。

秦攻一國,則五國共救之,如有敗盟背誓者,諸侯共伐之。

秦雖強一暴,忌敢以孤國與天下之眾爭勝負哉?」

趙肅侯曰:「寡人年少,立國日淺,未聞至計。

今上客欲糾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從!」乃佩以相印,賜以大第。

又以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匹,使為「從約長」。

蘇秦乃使人以百金往燕,償旅邸人之百錢。

正欲擇日起行,歷說韓、魏諸國。

忽趙肅侯召蘇秦入朝,有急事商議。

蘇秦慌忙來見肅侯。

肅侯曰:「適邊吏來報:『秦相國公孫衍出師攻魏,擒其大將龍賈,斬首四萬五千,魏王割河北十城以求和。

衍又欲移兵攻趙。

』將若之何?」

蘇秦聞言,暗暗吃驚:「秦兵若到趙,趙君必然亦效魏求和,『合從』之計不成矣!」正是『人急計生」,且答應過去。

另作區處。

乃故作安閒之態,拱手對曰:「臣度秦兵疲敝,未能即至趙國,萬一來到,臣自有計退之。」

肅侯曰:「先生且暫留敝邑,待秦兵果然不到,方可遠離寡人耳。」

這句話,正中蘇秦之意,應諾而退。

蘇秦回至府第,喚門下心腹,喚做畢成,至於密室,吩咐曰:「吾有同學故人,名曰張儀,字餘子,乃大梁人氏。

我今予汝千金,汝可扮作商賈,變姓名為賈舍人,前往魏邦,尋訪張儀。

倘相見時,須如此如此。

若到趙之日,又須如此如此。

汝可小心在意。」

賈舍人領命,連夜望大梁而行。

話分兩頭。

卻說張儀自離鬼谷歸魏,家貧,求事魏惠王不得,後見魏兵屢敗,乃挈其妻去魏游楚,楚相國昭陽留之為門下客。

昭陽將兵伐魏,大敗魏師,取襄陵等七城。

楚威王嘉其功,以「和氏之璧」賜之。

何謂「和氏之璧」?當初楚厲王之末年,有楚人卞和,得玉瑞於荊山,獻於厲王。

王使玉工相之,曰:「石也!」厲王大怒,以卞和欺君,刖其左足。

及楚武王即位,和復獻其璞。

玉工又以為石。

武王怒,刖其右足。

及楚文王即位,卞和又欲往獻,奈雙足俱刖,不能行動,乃抱璞於懷,痛哭於荊山之下,三日三夜,泣盡繼之以血。

有曉得卞和的,問曰:「汝再獻再刖,可以止矣。

尚希賞乎?又何哭為?」

和曰:「吾非為求賞也。

所恨者,本良玉而謂之石,本貞士而謂之欺,是非顛倒,不得自明,是以悲耳!」楚文王聞卞和之泣,乃取其璞,使玉人剖之,果得無瑕美玉,因制為璧,名曰:「和氏之璧」。

今襄陽府南漳縣荊山之顛有池,池旁有石室,謂之抱玉巖,即卞和所居,泣玉處也。

楚王憐其誠,以大夫之祿給卞和,終其身。

此璧乃無價之寶,只為昭陽滅越敗魏,功勞最大,故以重寶賜之。

昭陽隨身攜帶,未嘗少離。

一日,昭陽出遊於赤山,四方賓客從行者百人。

那赤山下有深潭,相傳姜太公曾釣於此。

潭邊建有高樓,眾人在樓上飲酒作樂,已及半酣。

賓客慕「和璧」之美,請於昭陽,求借觀之。

昭陽命守藏豎於車箱中取出寶櫝至前,親自啟鑰,解一開三重錦袱,玉光爍爍,照人顏面。

賓客次第傳觀,無不極口稱讚。

正常玩間,左右言:「潭中有大魚躍起。」

昭陽起身憑欄而觀,眾賓客一齊出看。

那大魚又躍起來,足有丈餘,群魚從之跳躍。

俄1焉雲興東北,大雨將至,昭陽吩咐:「收拾轉程。」

守藏豎欲收「和璧」置櫝,已不知傳遞誰手,竟不見了。

亂了一回,昭陽回府,教門下客捱查盜璧之人。

門下客曰:「張儀赤貧,素無行。

要盜璧除非此人。」

昭陽亦心疑之。

使人執張儀答掠之,要他招承。

張儀實不曾盜,如何肯服。

答至數百,遍體俱傷;奄奄一息。

昭陽見張儀垂死,只得釋放。

旁有可憐張儀的,扶儀回家。

其妻見張儀困頓模樣,垂淚而言曰:「子今日受辱,皆由讀書遊說所致,若安居務農,寧有此禍耶?」

儀張口向妻使視之,問曰:「吾舌尚在乎?」

妻笑曰:「尚在。」

儀曰:「舌在,便是本錢,不愁終困也。」

於是將息半愈,復還魏國。

賈舍人至魏之時,張儀已回魏半年矣。

聞蘇秦說趙得意,正欲往訪。

偶然出門,恰遇賈舍人休車於門外,相問間,知從趙來。

遂問:「蘇秦為趙相國,信果真否?」

賈舍人曰:「先生何人,得無與吾相國有舊耶?何為問之?」

儀告以同學兄弟之情。

賈舍人曰:「若是,何不往游?相國必當薦揚。

吾賈事已畢,正欲還趙,若不棄嫌微賤,願與先生同載。」

張儀欣然從之。

即至趙郊,賈舍人曰:「寒家在郊外,有事只得暫別。

城內各門俱有旅店,安歇遠客,容卑人過幾日相訪。」

張儀辭賈舍人下車,進城安歇。

次日,修刺1求謁蘇秦。

秦預誡門下人,不許為通。

候至第五日,方得投進名刺。

秦辭以事冗,改日請會。

儀復候數日,終不得見,怒欲去。

地方店主人拘留之,曰:「子已投刺相府,未見發落,萬一相國來召,何以應之?雖一年半載,亦不敢放去也。」

張儀悶甚,訪賈舍人何在,人亦無知者。

又過數日,復書刺往辭相府。

蘇秦傳命:「來日相見。」

儀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當,次日,侵晨往候。

蘇秦預先排下威儀,闔2其中門,命客從耳門而入。

張儀欲登階,左右止之曰:「相國公謁未畢,客宜少待。」

儀乃立於廡下,睨視堂前官屬拜見者甚眾。

已而,稟事者又有多人。

良久,日將昃,聞堂上呼曰:「客今何在?」

左右曰:「相君召客。」

儀整衣升階,只望蘇秦降坐相迎,誰知秦安坐不動。

儀忍氣進揖,秦起立,微舉手答之,曰:「余子別來無恙?」

儀怒氣勃勃,竟不答言。

左右稟進午餐。

秦復曰:「公事忽冗,煩余子久待,恐饑餒,且草率一飯,飯後有言。」

命左右設坐於堂下。

秦自飯於堂上。

珍羞滿案。

儀前不過一肉一菜,粗糲之餐而已。

張儀本待不吃,奈腹中饑甚,況店主人飯餞先已欠下許多,只指望今日見了蘇秦,便不肯薦用,也有些金資繼發,不想如此光景。

正是:「在他矮簷下,誰敢不低頭!」出於無奈,只得含羞舉箸。

遙望見蘇秦杯盤狼藉,以其餘餚分賞左右,比張儀所食,還盛許多。

儀心中且羞且怒。

食畢,秦復傳言:「請客上堂。」

張儀舉目觀看,秦仍舊高坐不起。

張儀忍氣不過,走上幾步,大罵:「季子,我道你不忘故舊,遠來相投,何竟辱我至此!同學之情何在?」

蘇秦徐徐答曰:「以余子之才,只道先我而際遇了,不期窮困如此。

吾豈不能薦於趙侯,使子富貴?但恐子志衰才退,不能有為,貽累於薦舉之人。」

張儀曰:「大丈夫自能取盎貴,豈賴汝薦乎?」

秦曰:「你既能自取盎貴,何必來謁?念同學情分,助汝黃金一笏,請自方便!」命左右以金授儀。

儀一時一性一起,將金擲於地下,憤憤而出。

蘇秦亦不挽留。

儀回至旅店,只見自己鋪蓋,俱已移出在外。

儀問其故。

店主人曰:「今日足下得見相君,必然贈館授餐,故移出耳。」

張儀搖頭,口中只說:「可恨,可恨!」一頭脫一下衣履,交還店主人。

店主人曰:「莫非不是同學,足下有些妄扳1麼?」

張儀扯住主人,將往日交情,及今日相待光景,備細述了一遍。

店主人曰:「相君雖然倨傲,但位尊權重,禮之當然。

送足下黃金一笏,亦是美情,足下收了此金,也可打發飯錢,剩些作歸途之費。

何必辭之?」

張儀曰:「我一時使一性一,擲之於地,如今手無一錢,如之奈何?」

正說話間,只見前番那賈舍人走入店門,與張儀相見,道:「連日少候,得罪!不知先生曾見過蘇相國否?」

張儀將怒氣重複吊起,將手往店案上一拍,罵道:「這無情無義的賊!再莫提他!」賈舍人曰:「先生出言太重,何故如此發怒?」

店主人遂將相見之事,代張儀敘述一遍:「今欠帳無還,又不能作歸計,好不愁悶!」賈舍人曰:「當初原是小人攛掇先生來的,今日遇而不遇,卻是小人帶累了先生。

小人情願代先生償了欠帳,備下車馬,送先生回魏。

先生意下何如?」

張儀曰:「我亦無顏歸魏了。

欲往秦邦一遊,恨無資斧。」

賈舍人曰:「先生欲游秦,莫非邦還有同學兄弟麼?」

張儀曰:「非也。

當今七國中,惟秦最強,秦之力,可以困趙。

我往秦,幸得用事,可報蘇秦之仇耳!」賈舍人曰:「先生若往他國,小人不敢奉承。

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探親,依舊與小人同載。

彼此得伴,豈不美哉?」

張儀大喜曰:「世間有此高義,足令蘇秦愧死!」遂與賈舍人為八拜之交。

賈舍人替張儀算還店錢,見有車馬在門,二人同載,望西秦一路而行。

路間為張儀製衣裝,買僕從,凡儀所須,不惜財費。

及至秦國,復大出金帛,賂秦惠文王左右,為張信延譽1。

時惠文王方悔失蘇秦,聞左右之薦,即時召見,拜為客卿,與之謀諸侯之事。

賈舍人乃辭去。

張儀垂淚曰:「始吾困阨至甚,賴子之力,得顯用秦國,方圖報德,何遽言去耶?」

賈舍人笑曰:「臣非能知君,知君者,乃蘇相國也。」

張儀愕然良久,問曰:「子以資斧給我,何言蘇相國耶?」

賈舍人曰:「相國方倡『合從』之約,慮秦伐趙敗其事,思可以得秦之一柄一者,非君不可。

故先遣臣偽為賈人,招君至趙,又恐君安於小就,故意怠慢,激怒君。

君果萌游秦之意。

相君乃大出金資付臣。

吩咐恣君所用,必得秦一柄一而後已。

今君已用於秦,臣請歸報相君。」

張儀歎曰:「嗟乎!吾在季子術中,而吾不覺,吾不及季子遠矣。

煩君多謝季子,當季子之身,不敢言『伐趙』二字,以此報季子玉成之德也。」

賈舍人回報蘇秦,秦乃奏趙肅侯曰:「秦兵果不出矣。」

於是拜辭往韓,見韓宣惠公曰:「韓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然天下之強弓勁一弩一,旨從韓出。

今大王事秦,秦必求割地為贄,明年將復求之。

夫韓地有限,而秦欲無窮,再三割則韓地盡矣。

俗諺云:『寧為雞口,勿為牛後。

』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羞之!」宣惠公蹴然曰:「願以國聽于先生,如趙衛約。」

亦贈蘇蘇秦黃金百鎰。

蘇秦乃過魏,說魏惠王曰:「魏地方千里,然而人民之眾,車馬之多,無如魏者,於以抗秦有餘也。

今乃聽群臣之言,欲割地而臣事秦,倘秦求無已,將若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併力制秦,可使永無秦患。

臣今奉趙王之命,來此約從。」

魏惠王曰:「寡人愚不肖,自取敗辱。

今先生以長策下教寡人,敢不從命!」亦贈金帛一車。

蘇秦復造齊國,說齊宣王曰:「臣聞臨淄之塗,車轂擊,人肩摩,富盛天下莫比,乃西面而謀事秦,寧不恥乎?且齊地去秦甚遠,秦兵必不能及齊,事秦何為?臣願大王從趙約,六國和親,互相救援。」

齊宣王曰:「謹受教!」蘇秦乃驅車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地五千餘里,天下莫強,秦之所患,莫如楚。

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

今列國之士,非從則衡。

夫『合從』則諸侯將割地以事楚,『連衡』則楚將割地以事秦,此二策者,相去遠矣!」楚威王曰:「先生之言,楚之福也。」

秦乃北行回報趙肅侯,行過洛陽,諸侯各發使送之,儀仗旌旄,前遮後擁,車騎輜重,連接二十里不絕,威儀比於王者。

一路官員,望塵下拜。

周顯王聞蘇秦將至,預使人掃除道路,設供帳於郊外以迎之。

秦之老母,扶杖旁觀,嘖嘖驚歎;二弟及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郊迎。

蘇秦在車中謂其嫂曰:「嫂向不為我炊,今又何恭之過也?」

嫂曰:「見季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敬畏耳!」蘇秦喟然歎曰:「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吾今日乃知富貴之不可少也!」於是以車載其親屬,同歸故里。

起建大宅,聚族而居,散千金以贍宗一黨一。

今河南府城內有蘇秦宅遺址,相傳有人掘之,得金百錠,蓋當時所埋也。

秦弟代、厲羨其兄之貴盛,亦習《陰符》,學遊說之術。

蘇秦住家數日,乃發車往趙。

趙肅侯封為武安君,遣使約齊、楚、魏、韓、燕五國之君,俱到洹水相會。

蘇秦同趙肅侯預至洹水,築壇布位,以待諸侯。

燕文公先到,次韓宣惠公到。

不數日,魏惠王、齊宣王、楚威王陸續俱到。

蘇秦先與各國大夫相見,私議坐次。

論來楚、燕是個老國,齊、韓、趙、魏,都是更姓新國;但此時戰爭之際,以國之大小為敘:楚最大,齊次之,魏次之,次趙,次燕,次韓;內中楚、齊、魏已稱王,趙、燕、韓尚稱侯,爵位相懸,相敘不便。

於是蘇秦建議,六國一概稱王。

趙王為約主,居主位。

楚王等以次居客位,先與各國會議停當。

至期,各登盟壇,照位排立。

蘇秦歷階而上,啟告六王曰:「諸君山東大國,位皆王爵,地廣兵多,足以自雄。

秦乃牧馬賤夫,據咸陽之險,蠶食列國,諸君能以北面之禮事秦乎?」

諸侯皆曰:「不願事秦,願奉先生明教。」

蘇秦曰:「『合從檳秦』之策,向者已悉陳於諸君之前矣,今日但當刑牲歃血,誓於神明,結為兄弟,務期患難相恤。」

六王皆拱手曰:「謹受教!」秦遂捧盤,請六王以次歃血,拜告天地,及六國祖宗,一國背盟,五國共擊。

寫下誓書六通,六國各收一通,然後就宴。

趙王曰:「蘇秦以大策奠安六國,宜封高爵,俾其往來六國,堅此從約。」

五王皆曰:「趙王之言是也!」於是六王合封蘇秦為「從約長」,兼佩六國相印,金牌寶劍,總轄六國臣民。

又各賜黃金百鎰,良馬十乘。

蘇秦謝恩。

六王各散歸國。

蘇秦隨趙肅侯歸趙。

此乃周顯王三十六年事也。

史官有詩云:

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齒相依骨肉親。

假使合從終不解,何難協力滅孤秦。

是年,魏惠王、燕文王俱薨,魏襄王、燕易王嗣立。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註解:

1無聊:沒有依靠。

1寄:寄托。

2從:縱。

1捐館舍:捐棄館舍,即死去,一般稱捐館。

1俄:忽而。

1刺:名帖。

相當於當代名片。

修刺,寫了名帖。

名刺即名帖。

2闔:關。

1妄扳:胡攀。

1延譽:說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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