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時節日偏長,處處笙歌入醉鄉《今古奇觀》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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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 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

今古奇觀

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

太平時節日偏長,處處笙歌入醉鄉。

聞說鸞輿且臨幸,大家拭目待君王。

這四句詩乃詠御駕臨幸之事。

從來天子建都之處,人傑地靈,自然名山勝水,湊著賞心樂事。

如唐朝便有個曲十江十池,宋朝便有個金明池,都有四時美景,傾城士女王孫,佳人才子,往來遊玩。

天子也不時駕臨,與民同樂。

如今且說那大宋徽宗朝年東京金明池邊,有座酒樓,喚作樊樓。

這酒樓有個開酒肆的范大郎。

兄弟范二郎,未曾有妻室。

時值春末夏初,金明池遊人賞玩作樂。

那范二郎因去游賞,見佳人才子如蟻。

行到了茶坊裡來,看見一個女孩兒,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

這范二郎立地多時,細看那女子,生得:

色,色,易迷,難拆。

隱深閨,藏柳陌。

足步金蓮點。

宣傳無神論和幸福主義倫理學。

也最早提出社會契約論,腰肢一捻。

嫩十臉映桃紅,香十肌暈玉白。

嬌姿恨惹狂童,情態愁牽艷客。

芙蓉帳裡作鸞凰,雲雨此時何處覓?

原來十情十色都不由你。

那女子在茶坊裡,四目相視,俱各有情。

這女孩兒心裡暗暗地喜歡,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個似這般子弟,可知好哩。

今日當面挫過,再來那裡去討?」

正思量道:「如何著個道理和他說話?問他曾娶妻也不曾?」

那跟來女子和十奶十子,都不知許多事。

你道好巧!只聽得外面水桶響。

女孩兒眉頭一縱,計上心來,便叫:「賣水的,你傾些甜蜜蜜的糖水來。」

那人傾一盞糖水在銅盂兒裡,遞與那女子。

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一呷,便把那個銅盂兒望空打一丟,便叫:「好好!你卻來暗算我!你道我是兀誰?」

那范二聽得道:「我且聽那女子說。」

那女孩兒道:「我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

我的小名叫作勝仙小十娘十子,年一十八歲和滲透的一門十十交十十叉學科。

德國教育學家羅森克蘭茨(Karl,不曾吃人暗算。

你今卻來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兒。」

這范二自思量道:

「這言語蹺蹊,分明是說與我聽。」

這賣水的道:「告小十娘十子!

小人怎敢暗算!」女孩兒道:「如何不是暗算我?盞子裡有條草。」

賣水的道:「也不為利害。」

女孩兒道:「你待算我喉嚨,卻恨我爹爹不在家裡。

我爹若在家,與你打官司。」

十奶十子在旁邊道:「卻也鍼耐這廝!」茶博士見裡面鬧吵,走入來道:「賣水的,你去把那水好好挑出來。」

對面范二郎道:「他既暗遞與我,我如何不回他?」

隨即也叫:「賣水的,傾一盞甜蜜蜜糖水來。」

賣水的便傾一盞糖水在手,遞與范二郎。

二郎接著盞子,吃一口水,也把盞子望空一丟,大叫起來道:「好好!

你這個人真個要暗算人!你道我是兀誰?我哥哥是樊樓開酒店的,喚作范大郎,我便喚作范二郎,年登一十九歲,未曾吃人暗算。

我射得好弩思想。

發展了馬克思、恩格斯的不斷革命的思想,論證了從,打得好彈,兼我不曾娶渾家。」

賣水的道:「你不是風!是甚意思,說與我知道!指望我與你作媒?

你便告到官司,我是賣水,怎敢暗算人!」范二郎道:「你如何不暗算?我的盂兒裡,也有一根草葉。」

女孩兒聽得,心裡好歡喜。

茶博士入來,推那賣水的出去。

女孩兒起身來道:

「俺們回去休。」

看著那賣水的道:「你敢隨我去?」

這子弟思量道:「這話分明是教我隨他去。」

只因這一去,惹出一場沒頭腦官司。

正是:

言可省時休便說,步宜留處莫十胡十行。

女孩兒約莫去得遠了,范二郎也出茶坊,遠遠地望著女孩兒去。

只見那女子轉步,那范二郎好喜歡,直到女子住處。

女孩兒入門去,又推起簾子出來望。

范二郎心中越喜歡。

女孩兒自入去了。

范二郎在門前一似失心風的人,盤旋走來走去,直到晚方才歸家。

且說女孩兒自那日歸家,點心也不吃,飯也不吃,覺得身十體不快。

做十娘十的慌問迎兒道:「小十娘十子不曾吃甚生冷?」

迎兒道:「告十媽十媽十,不曾吃甚。」

十娘十見女兒幾日只在十床十上不起,走到十床十邊問道:「我兒害甚的病?」

女孩兒道:

「我覺有些渾身痛,頭疼,有一兩聲咳嗽。」

周十媽十媽十欲請醫人來看女兒;爭奈員外出去未歸,又無男子漢在家,不敢去請。

迎兒道:「隔一家有個王婆,何不請來看小十娘十子?他喚作王百會,與人收生,作針線,作媒人,又會與人看脈,知人病輕重。

鄰里家有些些事都浼他。」

周十媽十媽十便令迎兒去請得王婆來。

見了十媽十媽十,十媽十媽十說女兒從金明池走了一遍,回來就病倒的因由。

王婆道:「十媽十媽十不須說得,待老媳婦與小十娘十子看脈自知。」

周十媽十媽十道:「好好!」迎兒引將王婆進女兒房裡。

小十娘十子正睡哩,開眼叫十聲「少禮。」

王婆道:「穩便!老媳婦與小十娘十子看脈則個。」

小十娘十子伸出手臂來,教王婆看了脈。

道:「十娘十子害的是頭疼渾身痛,覺得懨懨地噁心。」

小十娘十子道:「是也。」

王婆道:「是否?」

小十娘十子道:「又有兩聲咳嗽。」

王婆不聽得萬事皆休,聽了道:「這病蹺蹊!如何出去走了一遭,回來卻便害這般病!」王婆看著迎兒、十奶十子道:「你們且出去,我自問小十娘十子則個。」

迎兒和十奶十子自出去。

王婆對著女孩兒道:「老媳婦卻理會得這病。」

女孩兒道:「婆婆,你如何理會得?」

王婆道:「你的病喚作心病。」

女孩兒道:「如何是心病?」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莫不見了甚麼人,歡喜了,卻害出這病來?是也不是?」

女孩兒答道:「這卻沒有。」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實對我說。

我與你作個道理,救了你十性十命。」

那女孩兒聽得說話投機,便說出上件事來,「那子弟喚作范二郎。」

王婆聽了道:

「莫不是樊樓開酒店的范二郎?」

那女孩兒道:「便是。」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休要煩惱,別人時老身便不認得。

若說范二郎,老身認得他的哥哥嫂嫂,不可得的好人。

范二郎好個伶俐子弟。

他哥哥見教我與他說親。

小十娘十子,我教你嫁范二郎,你要也不要?」

女孩兒笑道:「可知好哩。

只怕我十媽十媽十不肯。」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放心,老身自有個道理,不須煩惱。」

女孩兒道:「若是恁地時,重謝婆婆。」

王婆出房來,叫十媽十媽十道:「老媳婦知得小十娘十子病了。」

十媽十媽十道:「我兒害甚麼病?」

王婆道:

「要老身說,且告三杯酒吃了卻說。」

十媽十媽十道:「迎兒,安排酒來請王婆。」

十媽十媽十一頭請他吃酒,一頭問婆婆:「我女兒害甚麼病?」

王婆把小十娘十子說的話一一說了一遍。

十媽十媽十道:「如今卻是如何?」

王婆道:「只得把小十娘十子嫁與范二郎。

若還不肯嫁與他,這小十娘十子就難醫。」

十媽十媽十道:「我大郎不在家,須使不得。」

王婆道:「告十媽十媽十,不若與十娘十子下了定,等大郎歸後,卻作親。

且眼下救小十娘十子十性十命。」

十媽十媽十允了道:「好好,怎地作個道理?」

王婆道:「老媳婦就去說,回來便有消息。」

王婆離了周十媽十媽十家,取路徑到樊樓,來見范大郎,正在櫃身裡坐。

王婆叫十聲萬福。

大郎還了禮道:「王婆婆,你來得正好。

我卻待使人來請你。」

王婆道:「不知大郎喚老媳婦作甚麼?」

大郎道:「二郎前日出去歸來,晚飯也不吃,道:『身十體不快。

』我問他那裡去來?他道:『我去看金明池。

』直至今日不起,害在十床十上,飲食不進。

我待來請你看脈。」

范大十娘十子出來與王婆相見了,大十娘十子道:「請婆婆看叔叔則個。」

王婆道:「大郎,大十娘十子,不要入來,老身自問二郎,這病是甚的樣起?」

范大郎道:「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了。」

王婆走到二郎房裡,見二郎睡在十床十上。

叫十聲:「二郎,老媳婦在這裡。」

范二郎閃開眼道:「王婆婆,多時不見,我十性十命休也。」

王婆婆:「害甚病便休?」

二郎道:「覺頭疼噁心,有一兩聲咳嗽。」

王婆笑將起來。

二郎道:「我有病,你卻笑我!」王婆道:「我不笑別的,我得知你的病了。

不害別病,你害曹門裡周大郎女兒,是也不是?」

二郎被王婆道著了,跳起來道:「你如何得知?」

王婆道:「他家來教我說親事。」

范二郎不聽得說萬事皆休,聽得說好喜歡。

正是:

人逢喜信十精十神爽,話合心機意氣投。

當下同王婆廝趕著出來,見哥哥嫂嫂。

哥哥見兄弟出來,道:「你害病卻便出來?」

二郎道:「告哥哥,無事了也。」

哥嫂好快活。

王婆對范大郎道:「曹門裡周大郎家,特使我來說二郎親事。」

大郎歡喜。

話休煩絮。

兩下說成了,下了定禮,都無別事。

范二郎閒時不著家,從下了定,便不出門,與哥哥照管店裡。

且說那女孩兒閒時不作針線,從下了定,也肯作活。

兩個心安意樂,只等周大郎歸來作親。

三月間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間,等得周大郎歸家。

鄰里親戚都來置酒洗塵,不在話下。

到次日,周十媽十媽十與周大郎說知上件事。

周大郎問了。

十媽十媽十道:「定了也。」

周大郎聽說,雙眼圓睜,看著十媽十媽十罵道:

「打脊老賤人得誰言語,擅便說親!他高殺也只是個開酒店。

我女兒怕沒大戶人家對親,卻許著他。

你倒了志氣,幹出這等事,也不怕人笑話。」

正恁的罵十媽十媽十,只見迎兒叫:「十媽十媽十,且進來救小十娘十子。」

十媽十媽十道:「作甚?」

迎兒道:「小十娘十子在屏風後,不知怎地氣倒在地。」

慌得十媽十媽十一步一跌,走上前來,看那女孩兒。

倒在地下:

未知十性十命如何,先見四肢不十舉。

從來四肢百病,惟氣最重。

原來女孩兒在屏風後聽得作爺的罵十娘十,不肯教他嫁范二郎,一口氣塞上來,氣倒在地。

十媽十媽十慌忙來救,被周大郎住,不得他救。

罵道:「打脊賊十娘十!

辱門敗戶的小賤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則甚?」

迎兒見十媽十媽十被大郎住,自去向前,卻被大郎一個漏風掌打在一壁廂。

即時氣倒十媽十媽十。

迎兒向前救得十媽十媽十甦醒,十媽十媽十大哭起來。

鄰舍聽得周十媽十媽十哭,都走來看。

張嫂、鮑嫂、十毛十嫂、刁嫂,擠上一屋子。

原來周大郎平昔為人不近道理,這十媽十媽十甚是和氣,鄰舍都喜他。

周大郎看見多人,便道:「家間私事,不必相勸。」

鄰舍見如此說,都歸去了。

十媽十媽十看女兒時,四肢冰冷。

十媽十媽十抱著女兒哭。

本是不死,因沒人救,卻死了。

周十媽十媽十罵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捨得三五千貫房奩,故意把我女兒壞了十性十命!」周大郎聽得,大怒道:「你道我『不捨得三五千貫房奩』,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將出去。

周十媽十媽十如何不煩惱。

一個觀音也似女兒,又伶俐,又好針線,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煩惱!離不得周大郎買具棺木,八個人抬來。

周十媽十媽十見棺材進門,哭得好苦!周大郎看著十媽十媽十道:「你道我割捨不得三五千貫房奩,你那女兒房裡,但有的細十軟,都搬在棺材裡。」

只就當時,叫仵作人等入了殮,即時使人吩咐管墳園張一郎、兄弟二郎:「你兩個便與我砌坑子。」

吩咐了畢,話休絮煩,功德水陸也不作,停留也不停留,只就來日便出喪;

周十媽十媽十教留幾日,那裡拗得過來。

早出了喪,埋葬已了,各人自歸。

可憐三尺無情土,蓋卻多情年少人。

話分兩頭。

且說當日一個後生的,年三十餘歲,姓朱名真,是個暗行人,日常慣與仵作約做幫手,也會與人打坑子。

那女孩兒入殮及砌坑,都用著他。

這日葬了女兒回來,對著十娘十道:「一天好事投奔我。

我來日就富貴了。」

十娘十道:「我兒有甚好事?」

那後生道:「好笑,今日曹門裡周大郎女兒死了,夫妻兩個爭競道:『女孩兒是爺氣死了。

』斗別氣,約莫有三五千貫房奩,都安在棺材裡。

有恁的富貴,如何不去取之?」

那作十娘十的道:「這個事卻不是耍的事。

又不是八棒十三的罪過,又兼你爺有樣子。

二十年前時,你爺去掘一家墳園,揭開棺材蓋,十十屍十十首覷著你爺笑起來。

你爺吃了那一驚,歸來過得四五日,你爺便死了。

孩兒,你不可去。

不是耍的事!」朱真道:

「十娘十,你不得勸我。」

去十床十底下拖出一件物事來把與十娘十看。

十娘十道:「休把出去罷!原先你爺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

朱真道:「各人命運不同。

我今年算了幾次命,都說我該發財。

你不要阻擋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來是一個皮袋,裡面盛著些挑刀斧頭,一個皮燈盞,和那盛油的罐兒。

又有一領蓑衣,十娘十都看了,道:「這蓑衣要他作甚?」

朱真道:「半夜使得著。」

當日是十一月中旬,卻恨雪下得大。

那廝將蓑衣穿起,卻又帶一片,是十來條竹皮編成的一行,帶在蓑衣後面。

原來雪裡有腳跡,走一步,後面竹片扒得平,不見腳跡。

當晚約莫也是二更左側,吩咐十娘十道:「我回來時,敲門響,你便開門。」

雖則京城熱鬧,城外空闊去處,依然冷靜。

況且二更時分,雪又下得大,兀誰出來。

朱真離了家。

回身看後面時,沒有腳跡。

迤姮到周大郎墳邊,到蕭牆矮處,把腳跨過去。

你道好巧,原來管墳的養隻狗子。

那狗子見個生人跳過牆來,從草窠裡爬出來便叫。

朱真日間備下一個油糕,裡面藏了些藥在內。

見狗子來叫,便將油糕丟將去。

那狗子見丟甚物過來,聞一聞見香便吃了。

只叫得一聲,狗子倒了。

朱真卻走近墳邊。

那看墳的張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聲,便不叫了,卻不作怪!莫不有甚作不是的在這裡?起去看一看。」

哥哥道:「那作不是的來偷我甚麼?」

兄弟道:「卻才狗子大叫一聲便不叫了,莫不有賊?

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

那兄弟爬起來,披了衣服,執著槍在手裡,出門去看。

朱真聽得有人聲,他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腳步走到一株楊柳樹邊。

那樹好大,遮得正好。

卻把斗笠掩著身十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邊。

望見裡面開門,張二走出門外,好冷,叫十聲道:「畜生,做甚麼叫?」

那張二是睡夢裡起來,被雪雹風吹,吃一驚,連忙把門關了。

走入房去,叫:「哥哥,真個沒人。」

連忙脫了衣服,把被匹頭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說沒人!」約莫也是三更前後,兩個說了半晌,不聽得則聲了。

朱真道:「不將辛苦意,難近世間財。」

抬起身來,再把斗笠戴了,著了蓑衣,捉腳步到墳邊,把刀撥十開雪地。

俱是日間安排下腳手,下刀挑開石板下去,到側邊端正了,除下頭上斗笠,脫了蓑衣,在一壁廂去皮袋裡取兩個長針,插在磚縫裡,放上一個皮燈盞,竹筒裡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命釘,把那蓋天板丟在一壁,叫:「小十娘十子莫怪,暫借你些個富貴,卻與你作功德。」

道罷,去女孩兒頭上便除頭面。

有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

只有女孩兒身上衣服,卻難脫。

那廝好會,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兒膊項上閣起,一頭繫在自膊項上,將那女孩兒衣服脫得赤條條地,小衣也不著。

那廝可霎鍼耐處,見那女孩兒白淨身十體,十婬十心頓起,按禁不住,十奸十了女孩兒。

你道好怪!只見女孩兒睜開眼,雙手把朱真抱住。

怎地出豁?正是:

曾觀《前定錄》,萬事不由人。

原來那女兒一心牽掛著范二郎,見爺的罵十娘十,斗別氣死了。

死不多日,今番得了十陽十和之氣,一靈兒又醒將轉來。

朱真吃了一驚。

見那女孩兒叫十聲:「哥哥,你是兀誰?」

朱真那廝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來救你。」

女孩兒抬起身來,便理會得了。

一來見身上衣服脫在一壁,二來見斧頭刀仗在身邊,如何不理會得。

朱真欲待要殺了,卻又捨不得。

那女孩兒道:「哥哥,你救我去見樊樓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謝你。」

朱真心中自思:「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不能得恁的一個好女兒。

救將歸去,卻是兀誰得之。」

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帶你家去,教你見范二郎則個。」

女孩兒道:「若見得范二郎,我便隨你去。」

當下朱真把些衣服與女孩兒著了,收拾了金銀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燈吹滅,傾那油入那油罐兒裡,收了行頭,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來。

朱真也爬上來,把石頭來蓋得沒縫,又捧些雪鋪上。

卻教女孩兒上脊背來,把蓑衣著了,一手挽著皮袋,一手綰著金珠物事,把頭笠戴了,迤姮取路,到自家門前,把手去門上敲了兩三下。

那十娘十的知是兒子回來,放開了門。

朱真進家中,十娘十的吃一驚道:「我兒,如何十十屍十十首都馱回來?」

朱真道:「十娘十不要高聲。」

放下物件行頭,將女孩兒入到自己臥房裡面。

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來,覷著女孩兒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你若依得我時,我便將你去見范二郎。

你若依不得我時,你見我這刀麼?砍你作兩段。」

女孩兒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

朱真道:「第一,教你在房裡不要則聲;第二,不要出房門。

依得我時,兩三日內,說與范二郎。

若不依我,殺了你。」

女孩兒道:「依得,依得。」

朱真吩咐罷,出房去與十娘十說了一遍。

話休絮煩。

夜間離不得伴那廝睡。

一日兩日,不得女孩兒出房門。

那女孩兒問道:「你曾見范二郎麼?」

朱真道:「見來。

范二郎為你害在家裡,等病好了,卻來取你。」

自十一月二十日,投至次年正月十五日,不曾去看。

今日去看則個。

到五更前後,便歸。」

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燈。

你道好巧!約莫也是更盡前後,朱真的老十娘十的家,只聽得叫「有火!」急開門看時,是隔四五家酒店裡火起,慌殺十娘十的,急走入來收拾。

女孩兒聽得,自思道:「這裡不走,更待何時!」走出門首,叫婆婆來收拾。

十娘十的不知是計,入房收拾。

女孩兒從熱鬧裡便走,卻不認得路,見走過的人,問道:「曹門裡在那裡?」

人指道:「前面便是。」

迤姮入了門,又問人:「樊樓酒店在那裡?」

人說道:「只在前面。」

女孩兒好慌。

若還前面遇見朱真,也沒許多話。

女孩兒迤姮走到樊樓酒店,見酒博士在門前招呼。

女孩兒深深地道個萬福。

酒博士還了喏道:「小十娘十子沒甚事?」

女孩兒道:「這裡莫是樊樓?」

酒博士道:「這裡便是。」

女孩兒道:「借問則個,范二郎在那裡麼?」

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得光景上門。」

酒博士道:「在酒店裡的便是。」

女孩兒移身直到櫃邊,叫道:「二郎萬福!」范二郎不聽得都休,聽得叫,慌忙走下櫃來,近前看時,吃了一驚,連聲叫:「滅,滅!」女孩兒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

范二郎如何肯信。

一頭叫「滅,滅!」一隻手扶著凳子。

卻恨凳子上有許多湯桶兒,慌忙用手提起一支湯桶兒來,覷著女子臉上丟將過去。

你道好巧!卻那女孩兒太十陽十上打著。

大叫一聲,匹然倒地。

慌殺酒保,連忙走來看時,只見女孩兒倒在地下。

十性十命如何?正是:

小園昨夜東風惡,吹折十江十梅就地橫。

酒博士見那女孩兒時,血浸著死了。

范二郎口裡兀自叫「滅,滅!」范大郎見外頭鬧吵,急走出來看了,只聽得兄弟叫「滅,滅!」大郎問兄弟:「如何作此事?」

良久定醒。

問:

「做甚打死他?」

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門裡販海周大郎的女兒。」

大郎道:「他若是鬼,須沒血出。

如何計結?」

去酒店門前哄動有二三十人看,即時地方便入來捉范二郎。

范大郎對眾人道:「他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十一月已自死了。

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殺了他。

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

你們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請他爺來看十十屍十十則個。」

眾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請他來。」

范大郎急奔到曹門裡周大郎門前,見個十奶十子問道:「你是兀誰?」

范大郎道:「樊樓酒店范大郎在這裡,有些急事,說聲則個。」

十奶十子即時入去請。

不多時,周大郎出來,相見罷。

范大郎說了上件事,道:「敢煩認十十屍十十則個,生死不忘。」

周大郎也說不肯信。

范大郎閒時不是說謊的人。

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見,也呆了,道:

「我女兒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這等事!」那地方不容範大郎分說,當夜將一行人拘鎖,到次早解入南衙開封府。

包大尹看瞭解狀,也理會不下。

權將范二郎送獄司監候。

一面相十十屍十十,一面下文書行使臣房審實。

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墳上掘起看時,只有空棺材。

問管墳的張一、張二,說道:「十一月間,雪下時,夜間聽得狗子叫。

次早開門看,只見狗子死在雪裡,更不知別項因依。」

把文書呈大尹。

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賊人。

展個兩三限,並無下落。

好似:

金十瓶落井全無信,鐵槍磨針尚少功。

且說范二郎在獄司間想:「此事好怪!若說是人,他已死過了。

見有入殮的仵作及墳墓在彼可證。

若說是鬼,打時有血,死後有十十屍十十,棺材又是空的。」

展轉尋思,委決不下。

又想道:「可惜好個花枝般的女兒!若是鬼,倒也罷了。

若不是鬼,可不枉害了他十性十命!」夜裡翻來覆去,想一會,疑一會,轉睡不著。

直想到茶坊裡初會時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著迷哩!

四目相視,急切不能上手。

不論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裡商量,直恁十性十急,壞了他十性十命,好不罪過!如今陷於縲紲,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無及!」轉悔轉想,轉想轉悔。

捱了兩個更次,不覺睡去。

夢見女子勝仙,濃妝而至。

范二郎大驚道:「小十娘十子原來不死。」

小十娘十子道:「打得偏些,雖然悶倒,不曾傷命。

十奴十兩遍死去,都只為官人。

今日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尋,與官人了其心願。

休得見拒。」

亦是冥數當然,范二郎忘其所以,就和他雲雨起來。

枕席之間,歡情無限。

事畢,珍重而別。

醒來方知是夢。

越添了許多想悔。

次夜亦復如此。

到第三夜,又來,比前愈加眷戀。

臨去告訴道:

「十奴十十陽十壽未絕。

今被五道將軍收用。

十奴十一心只憶著官人,泣訴其情,蒙五道將軍可憐,給假三日。

如今限期滿了。

若再遲延,必遭呵斥。

十奴十從此與官人永別。

官人之事,十奴十已拜從五道將軍。

但耐心,一月之後,必然無事。」

范二郎自覺傷感,啼哭起來。

醒了,記起夢中之言,似信不信。

剛剛一月三十個日頭,只見獄卒奉大尹鈞旨,取出范二郎赴獄司勘問。

原來開封府有一個常賣董貴,當日綰著一個籃兒,出城門外去。

只見一個婆子在門前叫常賣,把著一件物事遞與董貴。

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結成的梔子花。

那一十夜朱真歸家,失下這朵珠花。

婆婆私下檢得在手,不理會得值幾錢,要賣一兩貫錢作私房。

董貴道:「要幾錢?」

婆子道:「十胡十亂。」

董貴道:「還你兩貫。」

婆子道:「好。」

董貴還了錢,逕將來使臣房裡,見了觀察,說道恁地。

觀察把這朵梔子花徑來曹門裡,教周大郎、周十媽十媽十看,認得是女兒臨死帶去的,即時差人捉婆子。

婆子說:「兒子朱真不在。」

當時搜捉朱真不見,卻在桑家瓦裡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開封府。

包大尹送獄司勘問上件事情。

朱真抵賴不得,一一招伏。

當案薛孔目初擬朱真劫紋當斬;范二郎免死,刺配牢城營。

未曾呈案。

其夜夢見一神如五道將軍之狀,怒責薛孔目曰:「范二郎有何罪過,擬他刺配!快與他出脫了。」

薛孔目醒來,大驚,改擬范二郎打鬼,與人命不同,事屬怪異,宜徑行釋放。

包大尹看了,都依擬。

范二郎歡天喜地回家,後來娶妻,不忘周勝仙之情,歲時到五道將軍廟中燒紙祭奠。

有詩為證:

情郎情女等情癡,只為情奇事亦奇。

若把無情有情比,無情翻似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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