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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俠五義 - 第九十一回 死裡生千金認張立 苦中樂小俠服史雲

七俠五義

第九十一回 死裡生千金認張立 苦中樂小俠服史雲

且說假小一姐聞聽邵公此問,便回答道:「侄女身一體多病,奉父母一之命,前往唐縣就醫養病。」

邵老爺道:「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

你一個閨中弱質,如何就叫一奶一公、一奶一母帶領去赴唐縣呢?」

假小一姐連忙答道:「平素時常往來。

不想此次船家不一良,也是侄女命運不濟。」

邵老爺道:「理宜將侄女送回,奈因欽限緊急,難以遲緩。

與其上唐縣,何不隨老夫到長沙,現有老荊同你幾個姊妹,頗不寂寞。

俟你病體好時,我再寫信與你令尊。

不知侄女意下何如?」

假小一姐道:「既承叔父憐一愛一,侄女敢不從命?但不知嬸母在於何處,待侄女拜見。」

邵老爺滿心歡喜,連忙叫僕婦丫環,攙著小一姐送至夫人船上。

原來邵老爺有三個小一姐,見了假小一姐無不歡喜。

從此佳蕙就在邵老爺處將養身一體。

他原沒有什麼大病,不多幾日也就好了。

夫人也曾背地裡問過他有了婆家沒有,他便答道:「自幼與施生結親。」

夫人也悄悄告訴了老爺。

自那日開船,行至梅花灣的雙岔口,此處卻是兩條路:一股往東南,卻是上長沙;一股往東北,卻是綠鴨灘。

且說綠鴨灘內有漁戶十三家,內中有一人,年紀四旬開外,姓張名立,是個極其本分的,有個老伴兒李氏。

老兩口兒無兒無女,每日捕魚為生。

這日,張老兒夜間撒下網去,往上一拉,覺得沉重,以為得了大魚,連喚:「一媽一媽一快來,快來!」李氏聽了,出來問道:「大哥喚我做什麼?」

這老兩口子素來就是這等稱呼:男人管著女人叫一媽一媽一,女人管著男人叫大哥。

當初不知是怎麼論的,如今慣了,習以為常。

張立道:「一媽一媽一幫我一幫,這個行貨子可不小。」

李氏上前幫著拖上船來,將網打開看時,卻是一個女一屍一,還有竹窗一扇托定。

張立連連啐道:「晦氣,晦氣!快些擲下水去。」

李氏忙攔道:「大哥不要一性一急,待我摸一摸還有氣息沒有。

豈不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

果然摸了摸,胸前輕微跳動,說道:「還有氣息,快些控水。」

李氏又舒掌一揉一胸。

不多時清水流一出不少,方才漸漸甦醒,哼哼出來。

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喚,細細柯明來歷。

原來此女就是牡丹小一姐。

自落水之後,虧了竹窗托定,順水而下,不計裡數,漂流至此。

自己心內明白,不肯說出真情。

答言是唐縣宰的丫環,因要接金小一姐去,手扶竹窗,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隨窗落水,不知不覺漂流至此。

「請問一媽一媽一貴姓?」

李氏一一告訴明白,又悄悄和張立商量道:「你我半生無兒無女,我今看見此女生的十分俏一麗,言語聰明,咱們何不將他認為女兒,將來豈不有靠麼?」

張立道:「但憑一媽一媽一區處。」

李氏便對牡丹說了。

牡丹自歎命運乖蹇,情願做田婦村姑,連聲應允。

李氏見牡丹應了,歡喜非常。

登時疼女兒的心盛,也不顧捕魚,急急催大哥快快回莊,好與女兒換衣服。

張立撐開船,來至莊內。

李氏攙著牡丹進了茅屋,找了一身乾淨衣服,叫小一姐換了。

本是珠圍翠繞,如今改了荊釵布裙。

李氏又尋找茶葉,燒了開水,將茶葉放在鍋內,然後用瓢和弄個不了,方拿過碗來,擦抹淨了,吹開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邊,遞與牡丹道:「我兒喝點熱水,暖暖寒氣。」

牡丹見她慇勤,不忍違卻,連忙接過來,喝了幾口。

又見她將茶淘出,從新刷了鍋,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面,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白水小米面的咯噠湯,端到小一姐面前,放下一雙黃油四楞竹箸,一個白沙碟兒醃蘿蔔條兒。

牡丹過意不去,端起碗來喝了點兒,嘗著有些甜津津的,倒沒有別的味兒,於是就喝了半碗。

咬了一點蘿蔔條兒,覺著扎口的鹹,連忙放下了。

她因喝了半碗熱湯,登時將寒氣散出,滿面香汗如沉。

婆子在旁看見,連忙掀起衣襟輕輕給牡丹拂試,更露出本來面目,鮮妍非常。

婆了越瞧越一愛一,越一愛一越瞧,如獲至寶一般。

又見張立進來問道:「閏女這時好些了?」

牡丹道:「請爹爹放心。」

張立聽小一姐的聲音改換,不像先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歲,從來沒聽見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聽了這一聲,彷彿成仙了道,醍醐灌頂,從心窩裡發出一股至一性一達天的樂來,哈哈大笑道:「一媽一媽一,好一個閏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

說罷,二人一大笑不止。

此時天已發曉。

李氏便和張立商議,說:「女兒在縣宰處,必是珍饈美味慣了,千萬不要委屈了他。

你賣魚回來時,千萬買些好吃食回來。」

張立道:「既如此,我秤些肥肉,再帶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

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

鄉下人不懂得珍饈,就知肥肉是好東西,若動了豆腐白菜,便是開齋,這都是輕易不動的東西。

其實又費幾何?他卻另有個算盤。

他道有了好菜,必要多吃;既多吃,不但費萊,連飯也是費的。

仔細算來,還是不吃好菜的好。

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兒,一來怕女兒受屈,二來又怕女兒笑話,瞧不起,因又發著狠兒,才買肉買菜,調著樣兒收拾出來。

牡丹不過星星點點的吃些就完了。

一來二去,人人納罕兒,說張老者老兩口兒想開了,無兒無女,天天弄嘴吃。

就有搭訕過來聞聞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嘗嘗。

誰知到了屋內一看,見一床一上坐著一位花枝招展、猶如月殿嫦娥、瑤池仙女似的一位姑一娘一。

這一驚不小,各各追問起來,方知老夫妻得了義女,誰不歡喜,誰敢怠慢,登時傳揚開了。

十二家漁戶俱各要前來賀喜。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雲,會些武藝,且膽量過人,是個見義勇為男子;因此這些漁人們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兒,或是他出頭,或是與他相商。

他若定了主意,這些漁戶們沒有不依的。

如今要與張老兒賀喜,這十一家,三一群,五一夥,陸陸續續俱各找了他去,告訴他張老兒得女兒的情由。

史雲聽了,拍手大笑道:「張大哥為人誠實,忠厚有餘,如今得了女兒,將來必有好報。

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誠所感。

列位到此何事?」

眾人道:「因要與他賀喜,故此我等特來計較計較。」

史雲道:「很好,咱們莊中有了喜事,理應作賀。

但只一件,你我俱是貧苦之人,家無隔宿之糧,誰是充足的呢?大家這一去,人也不少,豈不叫張大哥為難麼?既要與他賀喜,總要大家真樂方好。

依我倒有個主意。

咱們原是魚行生理,乃是本地風光。

大家以三日為期,全要辛苦辛苦,奮勇捕了魚來,俱各交在我這裡出脫。

該留下咱們吃的留下吃,該賣的賣了錢,買調和沽酒,全有我呢。」

又對一人道:「老弟,你這兩天要常來。

你到底認得幾個字,也拿得起筆來,有可以寫的,需要幫著我記記方好。」

原來這人姓李,滿口應承道:「我天天早來就是了。」

史雲道:「更有一宗要緊的。

是日大家去時,務必連桌凳俱要攜了去方好,不然張大哥那裡如何有這些凳子桌子傢伙呢?咱們到了那裡,大家動手,索一性一不用張大哥張羅,叫他夫妻安安穩穩樂一天。

只算大家湊在一處,熱一熱鬧鬧地吃喝一天就完了。

別的送禮送物,皆是虛文,一概不用。

眾位以為何如?」

眾人聽罷,俱各歡喜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罷。

但只一件,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的,這怎麼樣呢?」

史雲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誰也不能吃虧,誰也不能佔便宜。

其實鄉里鄉親,何在乎這上頭呢?然而辦事必得要公。

大家就辛苦辛苦罷。

我到張大哥那裡,給他送信去。」

眾人散了,史雲便到了張立的家中,將此事說明。

又見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快樂非常。

張立便要張羅起事來。

史雲道:「大哥不用一操一心,我已俱各辦妥。

老兄就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別的一概不用。」

張立道:「我的賢弟,這個事不容易,如何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呢?」

史雲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樣樣俱全,就短柴火,別的全有了。

我是再不撒謊的。」

張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謝了。

史雲執手回家去了。

眾漁人果然齊心努力,辦事容易得很。

真是爭強賭勝,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魚去的,也有帶了老婆孩兒去的,也有帶了弟男子侄去的。

剛到了第二十天,交至史雲處的魚蝦真就不少。

史雲裁奪著,各家平勻了,估量著夠用的,便告訴他等道:「某人某人交得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得少,明日再找補些來。」

他立刻找著行頭,公平交易,換了錢鈔,沽酒買菜,全送至張立家中。

張立見了這些東西,又是歡喜,又是著急。

歡喜的是,得了女兒,如此風光體面;著急的是,這些東西可怎麼措置呢?史雲笑道:「這有何難?我只問你燒柴預備下了沒有?」

張立道:「預備下了。

你看靠著籬笆那兩垛可夠了麼?」

史雲瞧了瞧,道:「夠了,夠了。

還用不了呢。

燒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

今夜五鼓,咱們鄉親都來這裡,全是自己動手。

你不用張羅,靜等著喝喜酒罷。」

張立聽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賢弟分心。

劣兄如何當得起!」史雲笑道:「有甚要緊,一來給老兄賀喜,二來大家湊個熱鬧,暢快暢快,也算是咱們漁家樂了。」

正說間,只見有許多人,扛著桌凳的,挑著傢伙的,背著大鍋的,又有倒換挑著調合的,還有和伙挑著菜蔬的,紛紛攘攘送來。

老兒接迎不暇,登時丫丫叉叉的一院子。

也就是綠鴨灘,若到別處,似這樣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兒的。

全是史雲張羅幫忙,卻好李弟老的也來了,將東西點明記帳,一一收下。

張老兒惟恐錯了,還要自己記了暗記兒。

來一個,史雲囑咐一個道:「鄉親明日早到,不要退了,千萬千萬。」

至黃昏時俱收齊了,史雲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時,史雲與李弟老的就來了。

果是五鼓時眾鄉親俱各來到。

張老兒迎著道謝。

史雲便分開腳色,誰挖灶燒火,誰做菜蔬,誰調座位,誰抱柴挑水,俱不用張立一操一一點心。

樂得個老頭兒出來進去,這裡瞧瞧,那裡看看,猶如跳圈猴兒一般。

一會兒又進屋內問一媽一媽一道:「閨女吃了什麼沒有?」

李氏道:「大哥不用你張羅,我與女兒自會調停。」

張立猛見李氏,笑道:「噯呀,一媽一媽一今日也高了興了,竟自洗了臉,梳了頭了。」

李氏笑道:「什麼話呢!眾鄉親賀喜,我若黑摸烏嘴的,如何見人呢?你看我這頭,還是女兒給我梳的呢。」

張立道:「顯見得你有了女兒,就支使我那孩子梳頭。

再過幾時,你吃飯還得女兒餵你呢!」李氏聽了,啐道:「呸!沒的瞎說白道的了。」

張立笑吟吟地出去了。

不多時,天已大亮,陸陸續續田婦村姑俱各來了。

李氏連忙迎出,彼此拂袖道喜,道謝,又見了牡丹,一個個咂嘴吐舌,無不驚訝。

牡丹到了此時,也只好隨鄉入鄉,接待應酬;略為施展,便哄得這些人擠眉弄眼,拱肩縮背,不知如何是好,真是醜態百出。

到了飯得之時,座兒業已調好:屋內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齊全的,就是傢伙也是挑秀氣的;外面院子內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盤小碗,一概不拘。

這全是史雲的調停,真真也難為他。

大家不論親疏,以齒為序,我拿凳子,你拿傢伙,彼此嘻嘻哈哈,一團一團一圍住,真是爽一快。

霎時杯盤狼藉,雖非佳餚美味,卻是鮮魚活蝦,葷素俱有,左添右換,以多為盛。

大家先前慢飲,後來有些酒意,便呼么喝六豁起拳來。

張立叫了個「七巧」,史雲叫了個「全來」。

忽聽外面接聲道:「可巧俺也來了,可不是全來嗎。」

史雲便仰面往外側聽,張立道:「聽他則甚?咱們且豁拳。」

史雲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外面誰敢答言?待我出去看來。」

說罷,立起身來,啟柴扉一看,見是個年幼之人,背著包裹,正在那裡張望。

史云「咄」地一聲,道:「你這後生窺一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則是你麼?」

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

因見你們飲酒熱鬧,不覺口內流涎,俺也要沽飲幾杯。」

史雲道:「此處又非酒肆飯鋪,為何說『沽飲』二字?你妄自答言,俺也不計較於你。

快些去罷。」

說畢剛要轉身,只見少年人一伸手將史雲拉住,道:「你說不是酒肆,為何有這些人聚飲?敢是你欺負我外鄉人麼?」

史雲聽了,登時喝道:「你這小廝好生無禮!俺饒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

說欺負你,俺就欺負你,待怎麼?」

說著揚手就是一掌打來。

年幼之人微微一笑,將掌接住,往懷裡一拉,又往外一搡,只聽「咕咚」,史雲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量!倒要留神。」

急忙起來,復又動手。

只見張立出來,勸道:「不要如此,有話慢說。」

問了原由,便對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錯會了意,這真不是酒肆鈑鋪。

這些鄉親俱是給老漢賀喜來的。

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請進,待老漢奉敬三杯。」

年幼的聽見了酒,便喜笑顏開道:「請問老丈貴姓。」

張立答了姓名。

他又問史雲,史雲答道:「俺史雲,你待怎麼?」

年幼的道:「史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見怪!」說罷,一揖到地。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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