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一寵一嬌多不自一由,驪山舉火戲諸侯《喻世明言》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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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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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情一寵一 嬌多不自一由 ,驪山舉火戲諸侯。

只知一笑傾人國,不覺一胡一 塵滿玉樓。

這四句詩,是一胡一 曾《詠史詩》。

專道著昔日周幽王一寵一 一個紀子,名曰褒姒,干方百計的媚他。

因要取褒姒一笑,向驪山之上,把與諸侯為號的烽火燒起來。

諸侯只道幽王有難,都舉兵來救。

及到幽士殿下,寂然無事。

褒姒呵呵大笑。

後來犬戎起兵來攻,諸侯旨不來救,犬戎遂殺幽王於驪山之下。

又春秋時,有個陳靈公,私通於夏徽舒之母夏姬。

與其臣孔寧、儀行父日夜往其家,飲酒作樂。

微舒心懷愧恨,射殺靈公。

後來六朝時,陳後主一寵一 愛張麗華、孔貴嫁,自製成後一庭花》曲,榜美其色,沉湎一婬一逸,不理國事。

被隋兵所追,無辦躲藏,遂同二紀投入井中,為隋將韓擒虎所獲,遂亡其國。

詩云:

歡娛夏廄忽興戈,眢井猶聞《玉樹》歌。

試看二陳同一律,從來亡國女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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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隋湯帝也一寵一 蕭紀之色。

要看揚州景,用麻叔度為帥,起天下民夫百萬,開汗河一千餘里,役死人夫無數;造風艦龍舟,使宮女牽之,兩岸樂聲聞於百里。

後被宇文化及造反一江一 都,斬楊帝於吳公台下,其國亦傾。

有詩為證:

千里長河一旦開,亡隋波浪九天來。

錦帆未落干戈起,調依龍舟更不回。

至於唐明皇一寵一 愛楊貴紀之色,春縱春遊,夜專夜一寵一 。

誰想楊紀與安祿山私通,卻抱祿山做孩兒。

一日,雲雨方罷,楊紀級橫鬢亂,被明皇撞見,支吾過了。

明皇從此疑心,將祿山除出在漁陽地面做節度使。

那祿山思戀楊紀舉兵反叛。

正是:「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那明皇無計奈何,只得帶取百官逃難。

馬克山下兵變,逼十死了楊紀,明皇直走到西蜀。

虧了郭令公血戰數年,才恢復得兩京。

且如說這幾個官家,都只為貪愛女色,致於亡國捐軀。

如今愚民小子,怎生不把色慾警戒!說話的,你說那戒色慾則甚?自家今日說一個青年子弟,只因不把色慾警戒,去戀著一個婦人,險些兒壞了堂堂六尺之軀,丟了潑天的家計,驚動新橋市上,變成一本風一流 說話。

止是:好將前事錯,傳與後人知。

說這宋朝臨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名新橋。

那市上有個富戶吳防禦,媽媽潘氏,止生一子,名喚吳山,娶妻余氏,生得四歲一個孩兒。

防禦門首開個絲綿鋪,家中放債積穀。

果然是金銀滿筐,米谷成倉!去新橋五里,地名灰橋市上,新造一所房屋,令子吳山,再撥主管幫扶,也好開一個鋪。

家中收下的絲綿,發到鋪中賣與在城機戶。

吳山生來聰俊,粗知禮義;幹事樸實,不好花哄。

因此防禦不慮他在外邊閒理會。

且說吳山每曰蚤晨到鋪中賣貨,天晚回家。

這鋪中房屋,只佔得門面,裡頭房屋都是空的。

忽一日,吳山在家有事。

至晌午才到鋪中。

走進看時,只見屋後河邊泊著兩隻剝船,船上許多箱籠、桌、凳、家火,四五個人盡搬入空屋裡來。

船上走起一個婦人:一個中年胖婦人、一個老婆子,一個小熬人。

盡走入屋裡來。

只因這婦人人屋,有分數吳山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一更油盡燈。

吳山問主管道:「甚麼人不問事由,擅自搬入我屋來?」

主管道:「在城人家。

為因裡役,一時司無處尋屋,央此司鄰居范老來說,暫住兩一日便去。

正欲報知,恰好官人自來。」

吳山正欲發怒,見那小娘子斂抉前源源的道個萬福:「告官人息怒,非干主管之事,是一奴一家大膽,一時事急,出於無親,不及先來宅上稟知,望乞恕罪。

容住一四日,尋了屋就搬去。

房金恢例拜納。」

吳山便放下臉來道:「既如此,便多住些時也不妨,請自穩便。」

婦人說罷,就去搬箱運籠。

吳山看得心癢,也督他搬了幾件家火。

話的,你說吳山乎生鯁直,不好花哄。

因何見了這個婦人,回嗔作喜,又督他搬家火?你不知道,吳山在家時,被父母拘管得緊,不容他閒走。

他是個聰明俊俏的人,幹事活動,又不是一個木頭的老實。

況且青春年少,正是他的時節。

父母又不在面前,淳鋪中見了這個美貌的婦人,如何不動心?那胖婦人與小熬人都道:「不勞官人用力。」

吳山道:「在此司住,就是自家一般,何必見外?」

彼此懼各歡喜。

天晚,吳山回家,分付主管與裡面新搬來的說,「寫紙房契來與我。」

主管答應了,不在話下。

且說吳山回到家中,並不把搬來一事說與父母知覺。

當夜心心唸唸,想著那小熬人。

次日早起,換身好衣服,打撈齊整,叫個小廝壽童跟著,搖擺到店中來。

正是:沒興店中賒得酒,命衰撞著有情人 。

吳山來到鋪中,賣了一回貨。

面走動的八老來接喫茶,要納房狀。

吳山心下正要進去。

恰好得八老來接,便起身入去。

只見那小熬人笑容可掬,接將出來萬福:「官人請裡面坐。」

吳山到中司軒子內坐下。

那老婆子和胖婦人都來相見陷坐,坐司止有一個婦人。

吳山動問道:「娘子高姓?怎麼你家男兒漢不見一個?」

胖婦道:「拙夫姓韓,與小兒在衙門跟官。

蚤去晚回,官身不得相會。」

坐了一回,吳山低著頭瞪那小熬人。

這小熬人一雙俊俏眼覷著吳山道:「敢問官人青春多少?」

吳山道:「虛度二十四歲。

拜問娘於青春?」

小熬人道:「與官人一緣一會,一奴一家也是二十四歲。

城中搬下來,偶輳通官人,又是同歲,正是百緣千里能相會。」

那老婦人和胖婦人看見關目,推個事故起身去了,止支二人對坐。

小熬人到把些風一流 話兒挑引吳山。

吳山初然只道好人家,容他住,不過研光而己。

誰想見面,到來刮涎,才曉得是不停當的。

欲持轉身出去,那小熬人又走過來挨在身邊坐定,作嬌作癡,說道:「官人,你將頭上金簪子來借我看一看。」

吳山除下帽於,正欲拔時,被小熬人一手按住吳山頭髻,一手拔了金簪,就便起身道:「官人,我和你去樓上說句話。」

一頭說,逕走上樓去了。

吳山隨後跟上樓來討簪子。

正是:由你好似鬼,也吃洗腳水。

吳山走上樓來,叫道:「娘子!還我簪子。

家中有事,就要回去。」

婦人道:「我與你是宿世姻緣,你不要妝假,願諧枕席之歡。」

吳山道:「行不得!倘被人知覺,卻不好看:況此司耳目較近。」

持要下摟,怎奈那婦人放出那萬種妖撓,摟住吳山,倒在懷中,將尖尖玉手,扯下吳山裙褲,情興如火,按撩不住。

攜手上床 ,成其雲雨。

霎時雲收雨散,兩個起來偎倚而坐。

吳山且驚且喜,問道:「姐姐,你叫做甚麼名字?」

婦人道:「一奴一家排行第五,小字賽金。

長大,父母順口叫道金一奴一。

敢問官人排行第幾?宅上做甚行業?」

吳山道:「父母止生得我一身,家中收絲放債,新橋市上出名的財主。

此司門前輔子,是我自家開的。」

金一奴一暗喜道:「今番纏得這個有錢的男兒,也不枉了。」

原來這人家是隱名的娼妓,又叫做「私窠子」,是不當官吃衣飯的。

家中別無生意,只靠這一本帳。

那老婦人是胖婦人的娘,金一奴一是胖婦人的女兒。

在先,胖婦人也是好人家出來的。

因為丈夫無用掙圍,不得己於這般勾當。

金一奴一自小生得標緻,又識幾個字,當時己自嫁與人去了。

只因在夫家不坐疊,做出來,發回娘家。

事有湊巧,物有偶然,此時胖婦人年紀約近五旬,孤老來得少了,恰好得女兒來接代,也不當斷這樣行業,索性大做了。

原在城中住,只為這樣事被人告發,慌了,搬下來躲避。

卻恨吳山偶然撞在他手裡,圈套都安排停當,漏將入來,不由你不落水。

怎地男兒漢不見一個?但看有人來,父子們都迴避過了,做成的規矩。

這個婦人,但貪他的,便著他的手,不止陷了一個漢子。

當時金一奴一道:「一時慌促搬來,缺少盤費。

告官人,有銀子乞借應五兩,不可推故。」

吳山應允了。

起身整了衣冠,金一奴一依先還了金簪。

兩個下樓,依據曰坐在軒子內。

吳山自思道:「我在此耽閣了半晌,慮恐鄰舍們談論。」

又吃了一杯茶。

金一奴一留吃午飯,吳山道:「我耽閣長久,不吃飯了。

少司就送盤纏來與你。」

金一奴一道:「午後特備一杯菜酒,官人不要見卻。」

說罷,吳山自出鋪中。

原來外邊近鄰見吳山進去。

那房屋卻是兩司六椽的樓屋,金一奴一隻佔得一司做房,這邊一司就是絲鋪,上面卻是空的。

有好事哥哥,見吳山半晌不出來,伏在這司空樓壁邊。

人馬之時,都張見明白。

比及吳山出來,坐在鋪中,只見幾個鄰人都來和哄道:「吳小辟人,恭喜恭喜!」吳山初時己自心疑他們知覺,次後見眾人來取笑,他通紅了臉皮,說道:「好沒來由!有甚喜貿!」內中有原張見的,是對門開雜貨鋪的沈二郎,叫道:「你幾自賴哩,拔了金簪子,走上樓去做甚麼?」

吳山被他一句說著了,頓一無言,推個事故,起身要走。

眾人攔住道:「我們斗分銀子,與你作貿。」

吳山也不顧眾說,使性子往西走了。

去到娘舅潘家,討午飯吃了。

踱到門前,向一個店家借過等子,將身邊買些銀子稱了二兩,放在袖中。

又閒坐了一回,捱到半晚,復到鋪中來。

主管道:「裡面住的正在此請官人吃酒。」

恰好八老出來道:「官人,你那裡閒耍?教老子沒處尋。

家中特備菜酒,止請主管相陷,再無他窖。」

吳山就同主管走到軒子下。

己安排齊整,無非魚、肉、酒、果之類。

吳山正席,金一奴一對坐,主管在旁。

三人坐定,八老篩酒。

吃過幾杯,主管會意,只推要收鋪中,脫身出來。

吳山乎曰酒量淺,主管去了,開懷與金一奴一吃了十數杯,便覺有些醉來。

將袖中銀子送與金一奴一,便起身挽了金一奴一手道:「我有一句話和你說:這樁事,卻有些不諧當。

鄰舍們都知了,來打和哄。

倘或傳到我家去,父母知道,怎生是好?此司人眼又緊,口嘴又歹,容不得人。

倘有人不做氣,在此飛磚擲瓦,安身不穩。

姐姐,依著我口,尋個僻靜所在去住,我自常來看顧你。」

金一奴一道:「說得是!一奴一家就與母親商議。」

說罷,那老子又將兩杯茶來。

吃罷,兔不得又做些干生活。

吳山辭別動身,囑付道:「我此去未來哩,省得眾人口舌。

持你尋得所在,八老來說知,我來送你起身。」

說罷,吳山出來鋪中,分付主管說話,一逕自回,不在話下。

且說金一奴一送吳山去後,天色己晚。

上樓卸了濃妝,下樓來吃了晚飯,將吳山所言移屋一節,備細說與父母知道。

當夜各自安歇。

次早起來,胖婦人分付八老俏地打聽鄰舍消息。

八老到門前站了一回,踅到司壁糶米張大郎門前,閒坐了一回。

只聽得這幾家鄰舍指指搠搠,只說這事。

八老回家,對這胖婦人說道:「街坊上嘴舌不是養人的去處。」

胖婦人道:「因為在城中被人打攪,無親搬來,指望尋個好處安身,久遠居住,誰想又撞這般的鄰舍!」說罷歎了口氣。

一面教老公去尋房子,一面看鄰舍動靜計較。

卻說吳山自那曰回家,怕人嘴舌,瞞著父母,只推身子不快,一向不到店中來。

主管自行賣貨。

金一奴一在家清閒不慣,八老又去招引舊時主顧,一般來走動。

那幾家鄰舍初然只曉得吳山行踏,次後見往來不絕,方曉得是個大做的。

內中有生事的道:「我這裡都是好人家,如何容得這等鏖糟此住?常言道:「近好近殺。

倘若爭鋒起來,致傷人命,也要帶累鄰舍。」

說罷,卻早那八老聽得,進去說,今日鄰舍們又如此如此說。

胖婦人聽得八老說了,沒出氣處,碾那老婆子道:「你七老八老,怕幾誰?不出去門前叫罵這短命多嘴的鴨黃兒!」婆子聽了,果然就起身走到門前叫罵道:「那個多嘴賊鴨黃兒,在這裡學放屁!若還敢來應我的,做這條老性命結識他。

那個人家沒親眷來往?」

鄰舍們聽得,道:「這個賊做大的出一精一老狗,不說自家幹這般沒理的事,到來欺鄰罵捨!」開雜貨店沈二郎正要應那婆子,中司又有守本分的勸道:「且由他!不要與這半死的爭好歹,趕他起身便了。

婆子罵了幾聲,見無人來采他,也自入去。

卻說眾鄰舍都來與主管說:「是你沒分曉,容這等不明不自的人在這裡住。

不說自家理短,反教老婆子叫罵鄰舍。

你耳內須聽得。

我們都到你主家說與防禦知道,你身上也不好看。」

主管道:「列位高鄰息怒,不必說得,蚤晚就著他搬去。」

眾人說罷,自去了。

主管當時到裡面對胖婦人說道:「你們可快快尋個所在搬去,不要帶累我。

看這般模樣,住也不秀氣。」

胖婦人道:「不兔分付,拙夫己尋屋在城,只在旦晚就搬。」

說罷,主管出來。

胖婦人與金一奴一說道:「我們明早搬入城。

今日可著八老俏地與吳小辟說知,只莫教他父母知覺。」

八老領語,走到新橋市上吳防禦絲綿大鋪,不敢徑進。

只得站在對門人家簷下踅去,一眼只看著鋪裡。

不多時,只見吳山踱將出來。

看見八老,慌忙走過來,引那老子離了自家門首,借一個織熟絹人家坐下,問道:「八老有甚話說?」

八老道:「家中五姐領官人尊命,明日搬入城去居住,特著老漢來與官人說知。」

吳山道:「如此最好,不知搬在城中何處?」

八老道:「搬在游羿營羊毛寨南橫橋街上。」

吳山就身邊取出一塊銀子,約有二錢,送與八老道:「你自將去買杯酒吃。

明日晌午,我自來送你家起身。」

八老收了銀子,作謝了,一逕自回。

且說吳山到次日已牌時分,喚壽童跟隨出門,走到歸錦橋邊南貨店裡,買了兩包乾果,與小廝拿著,來到灰橋市上鋪裡。

主管相叫罷,將曰逐賣終的銀子帳來算了一回。

吳山起身,入到裡面與金一奴一母子敘了寒一溫一 ,將壽童手中果子,身邊取出一封銀子,說道:「這兩包粗果,送與姐姐泡茶:銀子一兩,權助搬屋之費。

持你家過屋後,再來看你。」

金一奴一接了果子並銀兩,母子兩個起身謝道:「重蒙見惠,何以克當!」吳山道:「不必謝,曰後正要往來哩。」

說罷,起身看時,箱籠家火己自都搬下船了。

金一奴一道:「官人,去後幾時來看我?」

吳山道:「只在一五日司,便來相望。」

金一奴一一家別了吳山,當日搬人城去了。

正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且說吳山原有害夏的病:每過炎天時節,身體便覺疲倦,形容清減。

此時正值六月初旬,因此請個針灸醫人,背後灸了幾穴火,在家調養,不到店內。

心下常常思念金一奴一,爭親灸瘡疼,出門不得

卻說金一奴一從五月十七搬移在橫橋街上居住。

那條街上懼是營裡軍家,不好此事,路又僻拗,一向沒人走動。

胖婦人向金一奴一道:「那曰吳小辟許下我們一五日司就來,到今一月,緣何不見來走一遍?若是他來,必然也看覷我們。」

金一奴一道:「可著八老去灰橋市上鋪中探望他。」

當時八老去,就出良山門到灰橋市上絲鋪裡見主管。

八老相見罷,主管道:「阿公來,有甚事?」

八老道:「特來望吳小辟。」

主管道:「官人灸火在家未痊,向不到此。」

八老道:「主管若是回宅,煩畜個信,說老漢到此不遇。」

八老也不耽閣,辭了主管便回家中,回覆了金一奴一。

金一奴一道:「可知不來,原來灸火在家。」

當日金一奴一與母親商議,教八老買兩個豬肚磨淨,把糯米蓮肉灌在裡面,安排爛熟。

次早,金一奴一在房中磨墨揮筆,拂開鴦箋寫封簡,道:「賤妾賽金再拜,謹啟情郎吳小辟人:自別尊顏,思慕之心,未嘗少怠、懸懸不忘於心。

向蒙期約,妾倚門凝望,不見降臨。

昨道八老探拜,不遇而回。

妻移居在此,甚是荒涼。

聽聞貴蓋灸火疼痛,使妻坐臥不安。

空懷思憶,不能代替。

謹具豬肚二枚,少申問安之意,幸希笑納。

情照不宣。

仲夏二十一日,賤妾賽金再拜。」

寫罷,析成簡子,將紙封了:豬肚裝在盒裡,又用怕子包了。

都一交一 付八老,叮囑道:「你到他家,守見吳小辟,須索與他親收。」

八老提了盒子,懷中揣著簡帖,出門徑往大街。

走出武林門,直到新橋市上吳防禦門首,坐在街簷石上。

只見小廝壽童走出,看見叫道:「阿公,你那裡來,坐在這裡?」

八老扯壽童到人睜去處說:「我特來見你官人說話。

我只在此等,你可與我報與官人知道。」

壽童隨即轉身,去不多時,只見吳山踱將出來。

八老慌忙作揖:「官人,且喜貴體康安!」吳山道:「好!阿公,你盒子裡甚麼東西?」

八老道:「五姐記掛官人灸火,沒甚好物,只安排得兩個豬肚,送來與宜人吃。」

吳山遂引那老子到個酒店樓上坐定,問道:「你家搬在那裡好麼?」

八老道:「甚是消索。」

懷中將柬帖子遞與吳山。

吳山接柬在手,拆開看畢,依先析了藏在袖中。

揭開盒於拿一個肚子,教灑博十切做一盤,分付燙兩壺酒來。

吳山道:「阿公,你自在這裡吃,我家去寫回字與你。」

八老道:「官人請穩便。」

吳山來到家裡臥房中,悄悄的寫了回簡:又秤五兩白銀,復到酒店樓上,又陷八老吃了幾杯酒。

八老道:「多謝官人好酒,老漢吃不得了。」

起身回去,吳山遂取銀子並回柬說道:「這五兩銀子,送與你家盤纏。

多多拜覆五姐,過一兩曰,定來相望。」

八老收了銀、簡,起身下樓,吳山送出酒店。

卻說八老走到家中,天晚入門,將銀、簡都付與金一奴一收了。

將簡拆開燈下看時,寫道:「山頓首,字覆愛卿韓五娘妝次:向前會司,多蒙厚款。

又且雲情雨意,枕席鍾情,無時少忘。

所期正欲趨會,生因賤軀灸火,有失卿之盼望。

又蒙道人垂顧,兼惠可一佳看,不勝感感。

二一日司,容當面會。

自金五兩,權表微情,伏乞收入。

吳山再拜。」

看簡畢,金一奴一母子得了五兩銀子,干歡萬喜,不在話下。

且說吳山在酒店裡,捱到天晚,拿了一個豬肚,俏地裡到自臥房,對渾家說:「難得一個識熟機戶,聞我灸火,今日送兩個熟肚與我。

在外和朋友吃了一個,拿一個回來與你吃。」

渾家道:「你明日也用作謝他。」

當晚吳山將肚子與妻在房吃了,全不教父母知覺。

過了兩曰。

第一日,是六月二十四日。

吳山起早,告父母道:「孩兒一向不到鋪中,喜得今日好了,去走一遭。

況在城神堂巷有幾家機戶賒帳要討,入城便回。」

防禦道:「你去不可勞碌。」

吳山辭父,討一乘兜轎抬了,小廝壽童打傘苞隨。

只因吳山要進城,有分數金一奴一險送他性命。

正是:

二八佳人一體 似酥,腰司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吳山上轎,不覺早到灰橋市上。

下轎進鋪,主管相見。

吳山一心只在金一奴一身上,少坐,便起身份付主管:「我入城收拾機戶賒帳,回來算你曰逐賣帳。」

主管明知到此處去,只不敢阻,但勸:「官人貴體新痊,不可別處閒走,空受疼痛。」

吳山不聽,上轎預先官人貴體新痊,不可別處閒走,空受疼痛。」

吳山不聽,上轎預先分付轎夫,逕進良山門,迤邐到羊毛寨南橫橋,尋問湖市搬來韓家。

旁人指說:「藥鋪司壁就是。」

吳山來到門首下轎,壽童敲門。

裡面八老出來開門,見了吳山,慌人去說知。

吳山進門,金一奴一母子兩個堆下笑來迎接,說道:「貴人難見面。

今日甚風吹得到此?」

吳山與金一奴一母子相喚罷,到裡面坐定喫茶。

金一奴一道:「官人認認一奴一家房裡。」

吳山同金一奴一到樓上房中。

正所謂:合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

金一奴一與吳山在樓上,如魚得水,似漆投膠,兩個無非說些深情密意的話。

少不得安排酒看,八老搬上樓來,掇過鏡架,就擺在梳妝桌上。

八老下來,金一奴一討酒,才敢上去。

兩個並坐,金一奴一篩酒一杯,雙手敬與吳山道:「官人灸火,妾心無時不念。」

吳山接酒在手道:「小生為因灸火,有失期約。」

酒盡,也篩一杯回敬與金一奴一。

吃過十數杯,二人情興如火,兔不得再把舊情一敘。

一交一 歡之際,無限恩情。

事畢起來,洗手更酌。

又飲數杯,醉眼朦朧,餘興未盡。

吳山因灸火在家,一月不曾行事。

見了金一奴一,如何這一次便罷?吳山合當死,魂靈都被金一奴一引散亂了,情興復發,又弄一火。

正是: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

吳山重複,自覺神思散亂,身體睏倦,打熬不過,飯也不吃,倒身在床 上睡了。

金一奴一見吳山睡著,走下樓到外邊,說與轎夫道:「官人吃了幾杯酒,睡在樓上。

二位太保寬坐等一等,不要催促。」

轎夫道:「小人不敢來催。」

金一奴一分付畢,走上樓來,也睡在吳山身邊。

且說吳山在床 上方合眼,只聽得有人叫:「吳小辟好睡!」連叫數聲。

吳山醉眼看見一個胖大和尚,身披一領舊褊衫,赤腳穿雙僧鞋,腰繫著一條黃絲絛,對著吳山打個問訊。

吳山跳起來還禮道:「師父上剎何處?因甚喚我?」

和尚道:「貧僧是桑萊園水月守住持,因為死了徒弟,特來勸化官人。

貧僧看官人相貌,生得福薄,無緣受享榮華,只好受些清淡,棄俗出家,與我做個徒弟。」

吳山道:「和尚好沒分曉!我父母半百之年,止生得我一人,成家接代,創立門風,如何出家?」

和尚道:「你只好出家,若還貪享榮華,即當命天。

依貧僧口,跟我去罷。」

吳山道:「亂話!此司是婦人臥房,你是出家人,到此何干?」

那和尚睜著兩眼,叫道:「你跟我去也不?」

吳山道:「你這禿驢,好沒道理!只顧來纏我做甚?」

和尚大怒,扯了吳山便走,到樓梯邊,吳山叫起屈來,被和尚盡力一推,望樓梯下面倒撞下來。

撤然驚覺,一身冷汗。

開眼時,金一奴一還睡未醒,原來做一場夢。

覺得有些恍惚,爬起坐在床 上,呆了半晌。

金一奴一也醒來,道:「官人好睡。

難得你來,且歇了,明早去罷。」

吳山道:「家中父母記掛,我要回去,別曰再來望你。」

金一奴一起身,分付安排點心。

吳山道:「我身子不快,不要點心。」

金一奴一見吳山臉色不好,不敢強留。

吳山整了衣冠,下樓辭了金一奴一母於急急上轎。

天色己晚,吳山在轎思量:自曰裡做場夢,甚是作怪。

又驚又擾,肚裡漸覺疼起來。

在轎過活不得,巴不得到家,分付轎夫快走。

捱到自家門首,肚疼不可忍,跳下轎來、走入裡面,逕奔樓上。

坐在馬桶上,疼一陣,撤一陣,撤出來都是血水。

半晌,方上床 。

頭眩眼花,倒在床 上,四肢倦怠,百骨酸疼,大底是本身元氣微薄,況又色慾過度。

防禦見吳山面青失色,奔上樓來,吃了一驚道:「孩兒因甚這般模樣?」

吳山應道:「因在機戶人家多吃了幾杯酒,就在他家睡。

一覺醒來熱渴,又吃了一碗冷水,身體便覺拘急,如今作起瀉來。」

說未了,咬牙寒噤,渾身冷汗如雨,身如炭火一般。

防禦慌急下樓,請醫來看,道:「脈氣將絕,此病難醫。」

再三哀懇太醫,乞用心救取。

醫人道:「此病非於洩瀉之事,乃是色慾過度,耗散元氣,為脫陽之症,多是不好。

我用一帖藥,與他扶助元氣。

若是服藥後,熱退脈起,則有生意。」

醫人撮了藥自去。

父母再一盤問,吳山但搖頭不語。

將及初更,吳山服了藥,伏枕而臥。

忽見曰司和尚又來,立在床 邊,叫道:「吳山,你強熬做甚?不如早隨我去。」

吳山道:「你快去,休來纏我!」那和尚不由分說,將身上黃絲絛縛在吳山項上,扯了便走。

吳山攀住床 欞,大叫一聲驚醒,又是一夢。

開眼看時,父母、渾家皆在面前。

父母問道:「我兒因甚驚覺?」

吳山自覺神思散亂,料捱不過,只得將金一奴一之事,並夢見和尚,都說與父母知道。

說罷,哽哽咽咽哭將起來。

父母、渾家盡皆淚下。

防禦見吳山病勢危罵,不敢埋怨他,但把言語來寬解。

吳山與父母說罷,昏暈數次。

復甦,泣謂渾家道:「你可善侍公姑,好看幼子。

絲行資本,盡被盤費。」

渾家哭道:「且寬心調理,不要多慮。」

吳山歎了氣一口,喚丫鬟扶起,對父母說道:「孩兒不能復生矣。

爹娘空養了我這個件逆子,也是年災命厄,逢著這個冤家。

今日雖悔,噬臍何及!傳與少年子弟,不要學我幹這等非為的事,害了自己性命。

男子六尺之軀,實是難得!要貪花戀色的,將我來做個樣。

孩兒死後,將身一屍一丟在水中,方可謝拋妻棄子、不養父母一之 罪。」

言訖,方才合眼,和尚又在面前。

吳山哀告:「我師,我與你有甚冤仇,不肯放捨我?」

和尚道:「貧僧只因犯了色戒,死在彼處,久滯幽真,不得脫離鬼道。

向曰偶見官人自晝一交一 歡,貧僧一時心動,欲要官人做個陰魂之伴。」

言罷而去

吳山醒來,將這話對父母說知。

吳防禦道:「原來被冤魂來纏。」

慌忙在門外街上,焚香點燭,擺列羹飯,望空拜告:「慈悲放捨我兒生命,親到彼處設醮追拔。」

說畢,燒化紙錢。

防禦回到樓上,天晚,只見吳山朝著裡床 睡著,猛然番身坐將起來,睜著眼道:「防禦,我犯如來色戒,在羊毛寨裡尋了自盡。

你兒子也來那裡一婬一欲,不兔把我前日的事,陡然想起,要你兒子做個督頭,不然求他超度。

適才承你羹飯紙錢,許我薦拔,我放捨了你的兒子,不在此作祟。

我還去羊毛寨裡等你超拔,若得脫生,永不來了。」

說話方畢,吳山雙手合掌作禮,洒然而覺,顏色復舊。

渾家摸他身上,己住了熱。

起身下床 解手,又不瀉了。

一家歡喜。

復請原曰醫者來看,說道:「六脈己復,有可救生路。」

撮下了藥,調理數日,漸漸好了。

防禦請了幾眾僧人,在金一奴一家做了一晝夜道場。

只見金一奴一一家敝夢,見個胖和尚拿了一條拄杖去了。

吳山將息半年,依舊在新橋市上生理。

一日,與主管說起舊事,不覺追悔道:「人生在世,切莫為昧己勾當。

真個明有人非,幽有鬼責,險些兒丟了一條性命。」

從此改過前非,再不在金一奴一家去。

親鄰有知道的,無不欽敬。

正是:

癡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

覷破關頭邪念息,一生出處自安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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