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我別過述農,騎馬進城。路過那苟公館門首,《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十一回 紗窗外潛身窺賊跡】門前瞥眼睹奇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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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第十一回 紗窗外潛身窺賊跡】門前瞥眼睹奇形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第十一回 紗窗外潛身窺賊跡】門前瞥眼睹奇形

當下我別過述農,騎馬進城。

路過那苟公館門首,只見他大開中門,門外有許多馬匹;街上堆了不少的爆竹紙,那爆竹還在那裡放個不住。

心中暗想,莫非辦甚麼喜 事,然而上半天何以不見動靜?繼之家本來同他也有點往來,何以並未見有帖子?一路狐疑著回去,要問繼之,偏偏繼之又出門拜客去了。

從日落西山,等到上燈時 候,方才回來。

一見了我,便說道:「我說你出城,我進城,大家都走的是這條路,何以不遇見呢,原來你到你令伯那裡去過一次,所以相左了。」

我道:「大哥怎 麼就知道了?」

繼之道;「我回來了不多一會,你令伯就來拜我,談了好半天才去。

我恐怕明日一早要到關上去,有幾天不得進城,不能回拜他,所以他走了。

我寫 了個條子請你進城,一面就先去回拜了他,談到此刻才散。」

我道:「這個可謂長談了。」

繼之道;「他的脾氣同我們兩樣,同他談天,不過東拉拉,西拉拉罷了。

他是個風一流隊裡的人物,年紀雖然大了,興致卻還不減呢。

這回到通州勘荒去,你道他怎麼個勘法?他到通州只住了五天,拜了拜本州,就到上海去玩了這多少日 子。

等到回來時,又攏那裡一攏,就回來了,方才同我談了半天上海的風氣,真是愈出愈奇了。

大凡女子媚人,總是借助脂粉,誰知上海的婊一子,近來大行戴墨晶眼 鏡。

你想這杏臉桃腮上面,加上兩片墨黑的東西,有甚麼好看呢?還有一層,聽說水煙筒都是用銀子打造的,這不是浪費得無謂麼。」

我道:「這個不關我們的事,也不是我們浪費,不必談他。

那苟公館今天不知有甚麼喜事?我們這裡有帖子沒有?要應酬他不要?」

繼之道:「甚麼喜事!豈但 應酬他,而且錢也借去用了。

今日委了營務處的差使,打發人到我這裡來,借了五十元銀去做札費。

我已經差帖道喜去了。」

我道:「札費也用不著這些呀。」

繼之 道:「雖然未見得都做了札費,然而格外多賞些,摔闊牌子,也是他們旗人的常事。」

我道:「得個把差使就這麼張揚,放那許多爆竹,也是無謂得很。

今天我回來 時,幾乎把我的馬嚇溜了,幸而近來騎慣了,還勒得住。」

繼之道:「這放爆竹是湖南的風氣,這裡湖南人住的多了,這風氣就傳染開來了。

我今天急於要見你,要 托你暗中代我查一件事。

可先同你說明白了:我並不是要追究東西,不過要查出這個家賊,開除了他罷了。」

我道:「是呀。

今天我到關上去,聽說大哥丟一了甚麼東 西。」

繼之道:「並不是甚麼很值錢的東西,是失了一個龍珠表。

這表也不知他出在那一國,可是初次運到中國的,就同一顆水晶球一般,只有核桃般大。

我在官廳 上面,見同寅的有這麼一個,我就托人到上海去帶了一個來,只值十多元銀子,本來不甚可惜。

只是我又配上一顆雲南黑銅的表墜,這黑銅雖然不知道值錢不值錢, 卻是一件希罕東西。

而且那工作十分精細,也不知他是雕的還是鑄的,是杏仁般大的一個彌勒佛像,鬚眉畢現的,很是可愛。」

我道:「彌勒佛沒有須的。」

繼之 道:「不過是這麼一句話,說他精細罷了,你不要挑眼兒取笑。」

我道:「這個不必查,一定是一個饞嘴的人偷的。」

繼之怔了一怔道:「怎見得?」

我道:「大哥 不說麼,表象核桃,表墜象杏仁,那表鏈一定象粉條兒的了。

他不是饞嘴貪吃,偷來做甚麼呢。」

繼之笑了笑道:「不要只管取笑,我們且說正經話。

我所用的人, 都是舊人,用上幾年的了,向來知道是靠得住的。

只有一個王富,一個李升,一個周福,是新近用的,都在關上。

你代我留心體察著,看是哪一個,我好開除了 他。」

我想了一想道:「這是一個難題目。

我查只管去查,可是不能限定日子的。」

繼之道:

「這個自然。」

正說著話時,門上送進來一分帖子,一封信。

繼之只看了看信面,就遞給我。

我接來一看,原來是我伯父的信。

拆開看時,上面寫著明日申刻請繼之吃飯,務必 邀到,不可有誤云云。

繼之對我道;「令伯又來同我客氣了。」

我道:「吃頓把飯也不算甚麼客氣。」

繼之道:「這麼著,我明日索性*不到關上去了,省得兩邊跑。

明日你且去一次,看有甚麼動靜沒有。」

我答應了。

繼之就到上房裡去,拿了一根鑰匙出來。

交給我道:「這是簽押房鑰匙,你先帶著,恐怕到那邊有甚麼公事。」

又拿過一封銀子來道:「這裡是五十兩:內中二 十兩是我送你的束脩;賬房裡的贏餘,本來是要到節下算的,我恐怕你又要寄家用,又要添補些甚麼東西,二十兩不夠,所以同他們先取了三十兩來,付了你的賬, 到了節下再算清賬就是了。

你下次到關上去,也到賬房裡走走,不要掛了你的名字,你一到也不到。」

我道:「我此刻用不了這些,前回借大哥的,請先扣了去。」

繼之道:「這個且慢著。

你說用不了這些,我可也還不等這個用呢。」

我道:「只是我的脾氣,欠著人家的錢,很不安的。」

繼之道:「你欠了人家的錢,只管去不 安;欠了我的錢,用不著不安。

老實對你說:同我彀不上交情的,我一文也不肯借;彀得上交情的,我借了就當送了,除非那人果然十分豐足了,有餘錢還我。

我才 受呢。」

我聽了,不便再推辭,只得收過了。

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梳洗過後,我就帶了鑰匙,先到伯父公館裡去。

誰知還沒有起來。

我在客堂裡坐等了好半天,才見一個丫頭出來,說太太請侄少爺。

我進 去見過伯母,談了些家常話。

等到十點多鐘,我實在等不及了,恐怕關上有事,正要先走,我伯父卻醒了,叫我再等一等,我只得又留住。

等伯父起來,洗過了臉, 吃了一會水煙,又吃了點心,叫我同到書房裡去,在煙床睡下。

早有家人裝好了一口煙,伯父取餅來吸了,方慢慢的起來,在書桌一抽一屜裡面,取出一包銀子道:「你 母親的銀子,只有二千存在上海,五厘週息,一年恰好一百兩的利錢,取來了。

我到上海去取,來往的盤纏用了二十兩。

這裡八十兩,你先寄回去罷。

還有那三千 兩,是我一個朋友王俎香借了去用的,說過也是五厘週息。

但是俎香現在湖南,等我寫信去取了來,再交給你罷。」

我接過了銀子,告知關上有事,要早些去。

伯父 問道:「繼之今日來麼?」

我道:「來的。

今天他不到關上去,也是為的晚上要赴這個席。」

伯父道:「這也是為你的事,他照應了你,我不能不請請他。

你有事先去罷。」

我就辭了出來,急急的雇了一匹馬,加上幾鞭,趕到關上,午飯已經吃過了,我開了簽押房門,叫廚房再開上飯來,一面請文述農來談天。

誰知他此刻公事忙, 不得個空。

我吃過了飯,見沒有人來回公事。

因想起繼之托我查察的事情,這件事沒頭沒腦的,不知從哪裡查起。

想了一會法子,取出那八十兩銀子,放在公事桌 上,把房門虛掩起來。

繞到簽押房後面的夾衖裡後窗外面,立在一個裡面看不見外面,外面卻張得見裡面的地方,在那裡偷看。

這也不過是我一點妄想,想看有人來 偷沒有。

看了許久,不見有人來偷。

我想這樣試法,兩條腿都站直了,只怕還試不出來呢。

正想走開,忽聽得砉的一聲門響,有人進去了。

我留心一看,正是那個周福。

只見他走進房時,四下裡一望,嘴裡說道:「又沒有人了。」

一回頭看見桌上那一 包銀子,拿在手裡顛了一顛,把舌頭吐了一吐。

伸手去開那一抽一屜,誰知都是鎖著的;他又去開了書櫃,把那一包銀子,放在書櫃裡面,關好了;又四下裡望了一望, 然後出去,把房門倒掩上了。

我心中暗暗想道:「起先見他的情形很像是賊,誰知倒不是賊。」

於是繞了出來,走過一個房門口,聽見裡面有人說話。

這個房住的是 一個同事,姓畢,表字鏡江。

我因為聽見說話聲音,無意中往裡面一望,只見鏡江同著一個穿短衣赤腳的粗人,在那裡下象棋。

那粗人手裡,還拿著一根尺把長的旱 煙筒,在那裡吸著煙。

我心中暗暗稱奇。

不便去招呼他,順著腳步,走回簽押房。

只見周福在房門口的一張板凳上坐著,見我來了,就站起來,說道:「師爺下次要 出去,請把門房鎖了,不然,丟一了東西是小的們的干紀。

他一面說,我一面走到房裡,他也跟進來。

又說道:「丟一了東西,老爺又不查的,這個最難為情。」

我笑 道:「查不查有甚麼難為情?」

周福道:「不是這麼說。

倘是丟一了東西,馬上就查,查明白了是誰偷的,就懲治了誰,那不是偷東西的,自然心安了。

此刻老爺一概 不查,只說丟一了就算了,這自然是老爺的寬洪大量。

但是那偷東西的心中,暗暗歡喜;那不是偷東西的,倒懷著鬼胎,不知主人疑心的是誰。

並且同事當中,除了那 個真是做賊的,大家都是你疑我,我疑你,這不是不安麼?」

我道:「查是要查的,不過暗暗的查罷了。

並且老爺雖然不查,你們也好查的;查著了真賊,還有得賞 呢。」

周福道:「賞是不敢望賞,不過查著了,可以明明心跡罷了。」

我道:「那麼你們凡是自問不是做賊的,都去暗暗的查來,但是不可張揚,把那做賊的先嚇跑 了。」

周福答了兩個「是」字,要退出去;又止住了腳步,說道:「小的剛才進來,看見書桌上有一封銀子,已經放在書櫃裡面了。」

我道:「我知道了。

畢師爺那 房裡,有一個很奇怪的人,你去看看是誰。」

周福答應著去了。

恰好述農公事完了,到這裡來坐。

一進房門便道:「你真是信人,今天就來請我了。」

我道:「今天還來不及呢,一會兒我就要進城了。」

述農笑道:「取笑罷 了,難道真要你請麼?」

我道:「我要求你說故事,只好請你。」

剛說到這裡,周福來了,說道;「並沒有甚麼奇怪人,只有一個挑水夫阿三在那裡。」

我問道: 「在那裡做甚麼?」

周福道:「好像剛下完了象棋的樣子,在那裡收棋子呢。」

說完,退了出去。

述農便問甚麼事,我把畢鏡江房裡的人說了。

述農道:「他向來只 同那些人招接。」

我道:「這又為甚麼?」

述農道:「你算得要管閒事的了,怎麼這個也不知道?」

我道:「我只喜歡打聽那古怪的事,閒事是不管的。

你這麼一 說,這裡面一定又有甚麼蹺蹊的了,倒要請教請教。

述農道:「這也沒有甚麼蹺蹊,不過他出身微賤,聽說還是個「王八」,所以沒有甚人去理他,就是二爺們見了 他也避的,所以他只好去結交些燒火挑水的了。」

我道:「繼翁為甚用了這等人?」

述農道:「繼翁何嘗要用他,因為他弄了情面薦來的,沒奈何給他四弔錢一個月 的干脩罷了。

他連字也不識,能辦甚麼事要用他!」我道:「他是誰薦的?」

述農道:「這個我也不甚了利,你問繼翁去。

你每每見了我,就要我說故事,我昨夜窮 思極想的,想了兩件事:一件是我親眼看見的實事,一件是相傳說著笑的,我也不知是實事還是故意造出來笑的。

我此刻先把這個給你說了,可見得我們就這大關的 事不是好事,我這當督扦的,還是眾怨之的呢。」

我聽了大喜,連忙就請他說。

述農果然不慌不忙的說出兩件事來。

正是:過來人具廣長古,揮塵間登說法台。

未如述農說的到底是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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