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萬里彤雲作,迤邐祥光遍齋閣《喻世明言》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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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 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

喻世明言

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

長空萬里彤雲作,迤邐祥光遍齋閣。

未教柳絮舞千球,先使梅花開數萼。

入簾有韻自颼颼,點水無聲空漠漠。

夜來閣向古松梢,向曉朔風吹不落。

這八句詩題雪,那雪下相似三件物事:似鹽,似柳絮,似梨花。

雪怎地似鹽?謝靈運曾有一句詩詠雪道:「撒鹽空中差可擬。」

蘇東坡先生有一詞,名《一江一 神子》:黃昏猶自雨纖纖,曉開簾,玉平簷。

一江一 闊天低,無處認青簾。

獨坐閒吟誰伴我?呵凍手,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懨懨,水晶鹽,為誰甜?手把梅花,東望憶陶潛。

雪似古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

這雪又怎似柳絮?謝道韞曾有一句詠雪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黃魯直有一詞,名《踏莎行》:堆積瓊花,鋪陳柳絮,曉來已沒行人路。

長空猶未綻彤雲,飄颻尚逐回風舞。

對景銜杯,迎風索句,回頭卻笑無言語。

為何終日未成吟?前山尚有青青處。

又怎見得雪似梨花?李易安夫人曾道:「行人舞袖拂梨花。」

晁叔用有一詞,名《臨一江一 仙》:萬里彤雲密佈,長空瓊色一交一 加。

飛如柳絮落泥沙。

前村歸去路,舞袖拂梨花。

此際堪描何處景?江湖小艇漁家。

旋斟香醞過年華。

披簑乘遠興,頂笠過溪沙。

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個神人掌管。

那三個神人?姑射真一人、周瓊姬、董雙成。

周瓊姬掌管芙蓉城;董雙成掌管貯雪琉璃淨瓶,瓶內盛著數片雪;每遇彤雲密佈,姑射真一人用黃金箸敲出一片雪來,下一尺瑞雪。

當日紫府真一人安排筵會,請姑射真一人、董雙成,飲得都醉。

把金箸敲著琉璃淨瓶,待要唱只曲兒。

錯敲破了琉璃淨瓶,傾出雪來,當年便好大雪。

曾有只曲兒,名做《憶瑤姬》:姑射真一人宴紫府,雙成擊破瓊苞。

零珠碎玉,被蕊宮仙子,撒向空拋。

乾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色共一交一 。

向曉來、銀壓琅,數枝斜墜玉鞭梢。

荊山隈,碧水曲,際晚飛禽,冒寒歸去無巢。

簷前為愛成簪箸,不許兒童使杖敲。

待效他、當日袁安謝女,才詞詠嘲。

姑射真一人是掌雪之神。

又有雪之一精一,是一匹白騾子,身上抖下一根毛,下一丈雪,卻有個神仙是洪崖先生管著,用葫蘆兒盛著白騾子。

赴罷紫府真一人會,飲得酒醉,把葫蘆塞得不牢,走了白騾子,卻在番人界裡退毛。

洪崖先生因走了白騾子,下了一陣大雪。

且說一個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白馬,變成一件蹊蹺神仙的事,舉家白日上升,至今古跡尚存。

蕭梁武帝普通六年冬十二月,有個諫議大夫姓韋名恕,因諫蕭梁武帝奉持釋教得罪,貶在滋生駟馬監做判院。

這官人:中心正直,秉氣剛強。

有回天轉日之言,懷逐佞去邪之見。

這韋官人受得溢生駟馬監判院,這座監在真州****縣界上。

蕭梁武帝有一匹白馬,名作「照殿玉獅子」:蹄如玉削,體若瓊妝。

蕩胸一片粉鋪成,擺尾萬條銀縷散。

能馳能載,走得千里程途;不喘不嘶,跳過三重闊澗。

渾似狻猊生世上,恰如白澤下人間。

這匹白馬,因為蕭梁武帝追趕達摩禪師,到今時長蘆界上有失,罰下在滋生駟馬監,教牧養。

當日大雪下,早晨起來,只見押槽來稟覆韋諫議道:「有件禍事,昨夜就槽頭不見了那照殿玉獅子。」

嚇得韋諫議慌忙叫將一監養馬人來,卻是如何計結?就中一個押槽出來道:「這匹馬容易尋。

只看他雪中腳跡,便知著落。」

韋諫議道:「說得是。」

即時差人隨著押槽,尋馬腳跡。

迤邐間行了數里田地,雪中見一座花園,但見:粉妝台榭,瓊鎖亭軒。

兩邊斜壓玉欄杆,一徑平鉤銀綬帶。

太湖石陷,恍疑鹽虎深埋;松柏枝盤,好似玉龍高聳。

徑裡草枯難辨色,亭前梅綻只聞香。

卻是一座籬園。

押槽看著眾人道:「這匹馬在這莊裡。」

即時敲莊門,見一個老兒出來。

押槽相揖道:「借問則個,昨夜雪中滋生駟馬監裡,走了一匹白馬。

這匹白馬是梁皇帝騎的御馬,名喚做『照殿玉獅子』。

看這腳跡時,卻正跳入籬園內來。

老丈若還收得之時,卻教諫議自備錢酒相謝。」

老兒聽得道:「不妨,馬在家裡。

眾人且坐,老夫請你們食件物事了去。」

眾人坐定,只見大伯子去到籬園根中,去那雪裡面,用手取出一個甜瓜來。

看這瓜時,真個是:綠葉和根嫩,黃花向頂開。

香從辛裡得,甜向苦中來。

那甜瓜籐蔓枝葉都在上面。

眾人心中道:「莫是大伯子收下的?」

看那瓜顏色又新鮮。

大伯取一把刀兒,削了瓜皮,打開瓜頂,一陣異氣噴人。

請眾人吃了一個瓜,又再去雪中取出三個瓜來,道:「你們做老拙傳話諫議,道張公教送這瓜來。」

眾人接了甜瓜。

大伯從籬園後地,牽出這匹白馬來,還了押槽。

押槽攏了馬兒。

謝了公公,眾人都回滋生駟馬監。

見韋諫議,道:「可煞作怪!大雪中如何種得這甜瓜?」

即時請出恭人來,和這十八歲的小娘子都出來,打開這瓜,閤家大小都食了。

恭人道:「卻罪過這老兒,與我收得馬,又送瓜來,著個甚道理謝他?」

捻指過了兩月,至次年春半,景色清明。

恭人道:「今日天色晴和,好去謝那送瓜的張公,謝他收得馬。」

諫議即時教安排酒樽食壘,暖湯撩鍋,辦幾件食次。

叫出十八歲女兒來,道:「我今日去謝張公,一就帶你母子去遊玩閒走則個。」

諫議乘著馬,隨兩乘轎子,來到張公門前,使人請出張公來。

大伯連忙出來唱喏。

恭人道:「前日相勞你收下馬,今日諫議置酒,特來相謝。」

就草堂上鋪陳酒器,擺列杯盤,請張公同坐。

大伯再三推辭,掇條凳子,橫頭坐地。

酒至三杯,恭人問張公道:「公公貴壽?」

大伯言:「老拙年已八十歲。」

恭人又問:「公公幾口?」

大伯道:「孑然一身。」

恭人說:「公公也少不得個婆婆相伴。」

大伯應道:「便是。

沒恁麼巧頭腦。」

恭人道:「也是說個七十來歲的婆婆。」

大伯道:「年紀須老,道不得個:百歲光陰如捻指,人生七十古來希」恭人道:「也是說一個六十來歲的。」

大伯道:「老也:月過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萬事休。」

恭人道:「也是說一個五十來歲的。」

大伯又道:「老也:三十不榮,四十不富,五十看看尋死路。」

恭人忍不得,自道看我取笑他:「公公說個三十來歲的。」

大伯道:「老也。」

恭人說:「公公,如今要說幾歲的?」

大伯抬起身來,指定十八歲小娘子道:「若得此女以為匹配,足矣。」

韋諫議當時聽得說,怨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卻不聽他說話,叫那當直的都來要打那大伯。

恭人道:「使不得,特地來謝他,卻如何打他?這大伯年紀老,說話顛狂,只莫管他。」

收拾了酒器自歸去。

話裡卻說張公,一併三日不開門****縣裡有兩個撲花的,一個喚做王三,一個喚做趙四,各把著大蒲簍來,尋張公打花。

見他不開門,敲門叫他,見大伯一行說話,一行咳嗽,一似害癆病相思,氣絲絲地。

怎見得?曾有一《夜遊宮》詞:四百四病人皆有,只有相思難受。

不疼不痛在心頭,魆魆地教人瘦。

愁逢花前月下,最怕黃昏時候。

心頭一陣癢將來,一兩聲咳嗽咳嗽。

看那大伯時,喉嚨啞颯颯地出來道:「罪過你們來,這兩日不歡,要花時打些個去,不要你錢。

有件事相煩你兩個:與我去尋兩個媒人婆子,若尋得來時,相贈二百足錢,自買一角酒吃。」

二人打花了自去,一時之間,尋得兩個媒人來。

這兩個媒人:開言成匹配,舉口合和諧。

掌人間鳳只鸞孤,管宇宙孤眠獨宿。

折莫三重門戶,選甚十二樓中?

男兒下惠也生心,女子麻姑須動意。

傳言玉女,用機關把手拖來;侍香金童,下說辭攔腰抱祝引得巫山偷漢子,唆教織女害相思。

叫得兩個媒婆來,和公公廝叫。

張公道:「有頭親相煩說則個。

這頭親曾相見,則是難說。

先各與你三兩銀子,若討得回報,各人又與你五兩銀子。

說得成時,教你兩人撰個小小盎貴。」

張媒、李媒便問:「公公,要說誰家小娘子?」

張公道:「滋生駟馬監裡韋諫議有個女兒,年紀一十八歲,相煩你們去與我說則個。」

兩個媒婆含著笑笑,接了三兩銀子出去。

行半里田地,到一個土坡上,張媒看著李媒道:「怎地去韋諫議宅裡說?」

張媒道:「容易,我兩人先買一角酒吃,教臉上紅拂拂地,走去韋諫議門前旋一遭,回去說與大伯,只道說了,還未有回報。」

道猶未了,則聽得叫道:「且不得去!」

回頭看時,卻是那張公趕來。

說道:「我猜你兩個買一角酒,吃得臉上紅拂拂地,韋諫議門前旋一遭回來,說與我道未有回報,還是恁地麼?你如今要得好,急速便去,千萬討回報。」

兩個媒人見張公恁地說道,做著只得去。

兩人同到滋生駟馬監,倩人傳報與韋諫議。

諫議道:「教入來。」

張媒、李媒見了。

諫議道:「你兩人莫是來說親麼?」

兩個媒人笑嘻嘻的,怕得開口。

韋諫議道:「我有個大的兒子,二十二歲,見隨王僧辯征北,不在家中;有個女兒,一十八歲,清官家貧,無錢嫁人。」

兩個媒人則在階下拜,不敢說。

韋諫議道:「不須多拜,有事但說。」

張媒道:「有件事,欲待不說,為他六兩銀;欲待說,恐激惱諫議,又有些個好笑。」

韋諫議問如何。

張媒道:「種瓜的張老,沒來歷,今日使人來叫老媳婦兩人,要說諫議的小娘子。

得他六兩銀子,見在這裡。」

懷中取出那銀子,教諫議看,道:「諫議周全時,得這銀;若不周全,只得還他。」

諫議道:「大伯子莫是風?我女兒才十八歲,不曾要說親。

如今要我如何周全你這六兩銀子?」

張媒道:「他說來,只問諫議覓得回報,便得六兩銀子。」

諫議聽得說,用指頭指著媒人婆道:「做我傳話那沒見識的老子:要得成親,來日辦十萬貫見錢為定禮,並要一色小錢,不要金錢准折。」

教討酒來勸了媒人,發付他去。

兩個媒人拜謝了出來,到張公家,見大伯伸著脖項,一似望風宿鵝。

等得兩個媒人回來道:「且坐,生受不易!」且取出十兩銀子來,安在卓上,道:「起動你們,親事圓備。」

張媒問道:「如何了?」

大伯道:「我丈人說,要我十萬貫錢為定禮,並要小錢,方可成親。」

兩個媒人道:「猜著了,果是諫議恁地說。

公公,你卻如何對副?」

那大伯取出一掇酒來開了,安在卓子上,請兩個媒人各吃了四盞。

將這媒人轉屋山頭邊來,指著道:「你看!」兩個媒人用五輪八光左右兩點瞳人,打一看時,只見屋山頭堆垛著一便價十萬貫小錢兒。

道:「你們看,先準備在此了。」

只就當日,教那兩個媒人先去回報諫議,然後發這錢來。

媒人自去了。

這裡安排車仗,從裡面叫出幾個人來,都著紫衫,盡戴花紅銀揲子,推數輛太平車:平川如雷吼,曠野似潮奔。

猜疑地震天搖,彷彿星移日轉。

初觀形象,似秦皇塞海鬼驅山;乍見威儀,若夏奡烻行舟臨陸地。

滿川寒雁叫,一隊錦雞鳴。

車子上旗兒插著,寫道:「張公納韋諫議宅財禮。」

眾人推著車子,來到諫議宅前,喝起三聲喏來,排著兩行車子,使人入去,報與韋諫議。

諫議出來看了車子,開著口則合不得。

使人入去,說與恭人:「卻怎地對副!」恭人道:「你不合勒他討十萬貫見錢,不知這大伯如今那裡擘劃將來?待不成親,是言而無信;待與他成親,豈有衣冠女子嫁一園叟乎?」

夫妻二人倒斷不下,恭人道:「且叫將十八歲女兒前來,問這事卻是如何。」

女孩兒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來。

原來這女子七歲時,不會說話。

一日,忽然間道出四句言語來。

天意豈人知?應於南楚畿。

寒灰熱如火,枯楊再生*''。

自此後便會行文,改名文女。

當時著錦囊盛了這首詩,收十二年。

今日將來教爹爹看道:「雖然張公年紀老,恐是天意卻也不見得。」

恭人見女兒肯,又見他果有十萬貫錢,此必是奇異之人,無計奈何,只得成親。

揀吉日良辰,做起親來。

張公喜歡。

正是:

旱蓮得雨重生藕,枯木無芽再遇春。

做成了親事,卷帳回,帶那兒女歸去了。

韋諫議戒約家人,不許一人去張公家去。

普通七年復六月間,諫議的兒子,姓韋名義方,文武雙全,因隨王僧辯北征回歸,到****縣。

當日天氣熱,怎見得?

萬里無雲駕六龍,千林不放鳥飛空。

地燃石裂江湖沸,不見南來一點風。

相次到家中。

只見路傍籬園裡,有個婦女,頭髮蓬鬆,腰繫青布裙兒,腳下拖雙靎鞋,在門前賣瓜。

這瓜:西園摘處香和露,洗盡南軒暑。

莫嫌坐上適無蠅,只恐怕寒難近玉壺冰。

井花浮翠金盆小,午夢初回了。

詩翁自是不歸來,不是青門無地可移栽。

韋義方覺走得渴,向前要買個瓜吃。

抬頭一覷,猛叫一聲道:「文女,你如何在這裡?」

文女叫:「哥哥,我爹爹嫁我在這裡。」

韋義方道:「我路上聽得人說道,爹爹得十萬貫錢,把你賣與賣瓜人張公,卻是為何?」

那文女把那前面的來歷,對著韋義方從頭說一遍。

韋義方道:「我如今要與他相見,如何?」

文女道:「哥哥要見張公,你且少待。

我先去說一聲,卻相見。」

文女移身,已挺腳步入去房裡,說與張公。

復身出來道:「張公道你性如烈火,意若飄風,不肯教你相見。

哥哥,如今要相見卻不妨,只是勿生惡意。」

說罷,文女引義方入去相見。

大伯即時抹著腰出來。

韋義方見了,道:「卻不叵耐!恁麼模樣,卻有十萬貫錢娶我妹子,必是妖人。」

一會子掣出太阿寶劍,覷著張公,劈頭便剁將下去。

只見劍靶搦在手裡,劍卻折做數段。

張公道:「可惜又減了一個神仙!」文女推那哥哥出來,道:「教你勿生惡意,如何把劍剁他?」

韋義方歸到家中,參拜了爹爹媽媽,便回如何將文女嫁與張公。

韋諫議道:「這大伯是個作怪人。」

韋義方道:「我也疑他,把劍剁他不著,到壞了我一把劍。」

次日早,韋義方起來,洗漱罷,繫裹停當,向爹爹媽媽道:「我今日定要取這妹子歸來。

若取不得這妹子,定不歸來見爹爹媽媽。」

相辭了,帶著兩個當直,行到張公住處,但見平原曠,蹤跡荒涼。

問那當方住的人,道:「是有個張公,在這裡種瓜。

住二十來年,昨夜一陣烏風猛雨,今日不知所在。」

韋義方大驚,抬頭只見樹上削起樹皮,寫著四句詩道:兩枚篋袋世間無,盛盡畢園及草廬。

要識老夫居止處,桃花莊上樂天居。

韋義方讀罷了書,教當直四下搜尋。

當直回來報道:「張公騎著匹蹇驢,小娘子也騎著匹蹇驢兒,帶著兩枚篋袋,取真州路上而去。」

韋義方和當直三人,一路趕上,則見路上人都道:「見大伯騎著蹇驢,女孩兒也騎驢兒。

那小娘子不肯去,哭告大伯道:『教我歸去相辭爹媽。

』那大伯把一條杖兒在手中,一路上打將這女孩兒去。

好恓惶人!令人不忍見。」

韋義方聽得說,兩條忿氣,從腳板灌到頂門,心上一把無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

帶著當直,迤邐去趕。

約莫去不得數十里,則是趕不上。

直趕到瓜洲渡口,人道見他方過一江一 去。

韋義方教討船渡一江一 ,直趕到茅山腳下。

問人時,道他兩個上茅山去。

韋義方分付了當直,寄下行李,放客店中了,自趕上山去。

行了半日,那裡得見桃花莊?正行之次,見一條大溪攔路,但見:寒溪湛湛,流水冷冷。

照人清影澈冰壺,極目浪花番瑞雪。

垂楊掩映長堤岸,世俗行人絕往來。

韋義方到溪邊,自思量道:「趕了許多路,取不得妹子歸去,怎地見得爹爹媽媽?不如跳在溪水裡死休。」

遲疑之間,著眼看時,則見溪邊石壁上,一道瀑布泉流將下來,有數片桃花,浮在水面上。

韋義方道:「如今是六月,怎得桃花片來?上面莫是桃花莊,我那妹夫張公住處?」

則聽得溪對岸一聲哨笛兒響。

看時,見一個牧童騎著蹇驢,在那裡吹這哨笛兒,但見:濃綠成陰古渡頭,牧童橫笛倒騎牛。

笛中一曲昇平樂,喚起離人萬種愁。

牧童近溪邊來,叫一聲:「來者莫是韋義方?」

義方應道:「某便是。」

牧童說:「奉張真一人法旨,教請舅舅過來。」

牧童教蹇驢渡水,令韋官人坐在驢背上渡過溪去。

牧童引路,到一所莊院。

怎見得?有《臨一江一 仙》為證:快活無過莊家好,竹籬茅舍清幽。

春耕夏種及秋收。

冬間觀瑞雪,醉倒被蒙頭。

門外多栽榆柳樹,楊花落滿溪頭。

絕無閒悶與閒愁。

笑他名利客,役役市廛游。

到得莊前,小童入去,從籬園裡走出兩個朱衣吏人來,接見這韋義方,道:「張真一人方治公事,未暇相待,令某等相款。」

遂引到一個大四望亭子上,看這牌上寫著「翠竹亭」,但見:茂林鬱鬱,修竹森森。

翠陰遮斷屏山,密葉深藏軒檻。

煙鎖幽亭仙鶴唳,雲迷深谷野猿啼。

亭子上鋪陳酒器,四下裡都種夭桃艷杏,異卉奇葩,簇著這座亭子。

朱衣吏人與義方就席飲宴。

義方欲待問張公是何等人,被朱衣吏人連勸數杯,則問不得。

及至筵散,朱衣相辭自去,獨留韋義方在翠竹軒,只教少待。

韋義方等待多時無信,移步下亭子來。

正行之間,在花木之外,見一座殿屋,裡面有人說話聲。

韋義方把舌頭舔開朱紅球路亭隔看時,但見:朱欄玉砌,峻宇雕牆。

雲屏與珠箔齊開,寶殿共瓊樓對峙。

靈芝叢畔,青鸞綵鳳一交一 飛;琪樹陰中,白鹿玄猿並立。

玉女金童排左右,祥煙瑞氣散氤氳。

見這張公頂冠穿履,佩劍執圭,如王者之服,坐於殿上。

殿下列兩行朱衣吏人,或神或鬼。

兩面鐵枷,上手枷著一個紫袍金帶的人,稱是某州城隍,因境內虎狼傷人,有失檢舉。

下手枷著一個頂盔貫甲,稱是某州某縣山神,虎狼損害平人,部轄不前。

看這張公書斷,各有罪名。

韋義方就窗眼內望見,失聲叫道:「怪哉,怪哉!」殿上官吏聽得,即時差兩個黃巾力士,捉將韋義方來,驅至階下。

官吏稱韋義方不合漏洩天機,合當有罪,急得韋義方叩頭告罪。

真一人正恁麼說,只見屏風後一個婦人,鳳冠霞帔,珠履長裙,轉屏風背後出來,正是義方妹子文女,跪告張公道:「告真一人,念是妾親兄之面,可饒恕他。」

張公道:「韋義方本合為仙,不合以劍剁吾,吾以親戚之故,不見罪。

今又窺覷吾之殿宇,欲洩天機,看你妹妹面,饒你性命。

我與你十萬錢,把件物事與你為照去支討。」

張公移身,已挺腳步入殿裡。

去不多時,取出一個舊席帽兒,付與韋義方,教往揚州開明橋下,尋開生藥鋪申公,憑此為照,取錢十萬貫。

張公道:「仙凡異路,不可久留。」

令吹哨笛的小童:「送韋舅乘蹇驢,出這桃花莊去。」

到溪邊,小童就驢背上把韋義方一推,頭掉腳掀,顛將下去義方如醉醒夢覺,卻在溪岸上坐地。

看那懷中,有個帽兒。

似夢非夢,遲疑未決。

且只得攜著席帽兒,取路下山來。

回到昨所寄行李店中,尋兩個當直不見。

只見店二哥出來,說道:「二十年前有個韋官,寄下行李,上茅山去擔閣,兩個當直等不得,自歸去了。

如今恰好二十年,是隋煬帝大業二年。」

韋義方道:「昨日才過一日,卻是二十年。

我且歸去****縣滋生駟馬監,尋我二親。」

便別了店主人。

來到****縣。

問人時,都道二十年前滋生駟馬監裡,有個韋諫議,一十三口白日上升,至今升仙台古跡尚存,道是有個直閣,去了不歸。

韋義方聽得說,仰面大哭。

二十年則一日過了,父母俱不見,一身無所歸。

如今沒計奈何,且去尋申公討這十萬貫錢。

當時從****縣取路,迤邐直到揚州。

問人尋到開明橋下,果然有個申公,開生藥鋪。

韋義方來到生藥鋪前,見一個老兒:生得形容古怪,裝束清奇。

頷邊銀剪蒼髯,頭上雪堆白髮。

鳶肩龜背,有如天降明星;鶴骨松形,好似化一胡一 老子。

多疑商嶺逃秦客,料是碻溪執釣人。

在生藥鋪裡坐。

韋義方道:「老丈拜揖!這裡莫是申公生藥鋪?」

公公道:「便是。」

韋義方著眼看生藥鋪廚裡:四個茗荖三個空,一個盛著西北風。

韋義方肚裡思量道:「卻那裡討十萬貫錢支與我?」

且問大伯,買三文薄荷。

公公道:「好薄荷!《本草》上說涼頭明目,要買幾文?」

韋義方道:「回些個百藥煎。」

公公道:「百藥煎能消酒面,善潤咽喉,要買幾文?」

韋義方道:「回三錢。」

公公道:「恰恨賣荊」韋義方道:「回些甘草。」

公公道:「好甘草!性平無毒,能隨諸藥之性,解金石草木之毒,市語叫做『國老』。

要買幾文?」

韋義方道:「問公公回五錢。」

公公道:「好教官人知,恰恨也缺。」

韋義方對著公公道:「我不來買生藥,一個人傳語,是種瓜的張公。」

申公道:「張公卻沒事,傳語我做甚麼?」

韋義方道:「教我來討十萬貫錢。」

申公道:「錢卻有,何以為照?」

韋義方去懷裡摸索一和,把出席帽兒來。

申公看著青布簾裡,叫渾家出來看。

青布簾起處,見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出來,道:「丈夫叫則甚?」

韋義方心中道:「卻和那張公一般,愛娶後生老婆。」

申公教渾家看這席帽兒:「是也不是?」

女孩兒道:「前日張公騎著蹇驢兒,打門前過,席帽兒綻了,教我縫。

當時沒皂線,我把紅線縫著頂上。」

翻過來看時,果然紅線縫著頂。

申公即時引韋義方入去家裡,一交一 還十萬貫錢。

韋義方得這項錢,把來修橋作路,散與貧人。

忽一日,打一個酒店前過,見個小童,騎隻驢兒。

韋義方認得是當日載他過溪的,問小童道:「張公在那裡?」

小童道:「見在酒店樓上,共申公飲酒。」

韋義方上酒店樓上來,見申公與張公對坐,義方便拜。

張公道:「我本上仙長興張古老。

文女乃上天玉女,只因思凡,上帝恐被凡人點污,故令吾托此態取遍上天。

韋義方本合為仙,不合殺心太重,止可受揚州城隍都土地。」

道罷,用手一招,叫兩隻仙鶴,申公與張古老各乘白鶴,騰空而去。

則見半空遺下一幅紙來,拂開看時,只見紙上題著八句兒詩,道是:一別長興二十年,鋤瓜隱跡暫居廛。

因嗟世上凡夫眼,誰識塵中未遇仙?

授職義方封土地,乘鸞文女得升天。

從今跨鶴樓前景,壯觀維揚尚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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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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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萬里彤雲作,迤邐祥光遍齋閣《喻世明言》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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