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法和王梵志王守一李子牟呂翁管子文袁嘉祚《太平廣記》卷第八十二 異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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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廣記 - 卷第八十二 異人二

太平廣記

卷第八十二 異人二

陸法和 王梵志 王守一 李子牟 呂翁 管子文 袁嘉祚 鄭相如

陸法和

陸法和隱於一江一 陵百里洲。

衣食居處,與沙門同,自號居士,不至城廓,容色常定,人莫測也。

侯景始降於梁,法和謂南郡朱元英曰:「貧道應共檀越擊侯景,為國立效。」

元英問擊之何也,法和曰:「正自如此。」

及景渡一江一 ,法和時在清溪山,元英往問之曰:「侯景今圖城,其事雲何?」

法和曰:「宜待熟時,不撩自落。

檀越但待侯景熟,何勞問也。」

因問克不,乃曰:「亦克,亦不克。」

景遣將任約,眾號五萬,伐湘東王於一江一 陵。

兵將逼,法和乃出詣湘東云:「自有兵馬(馬原作書,據明抄本改),乞征任約。」

召諸蠻弟子八百人,在一江一 津,二日便發,王遣一胡一 僧袩(許刻本袩作祐),領千餘人與之同行。

法和登艦大笑曰:「無量兵馬。」

一江一 陵多神祠,人俗常所祈禱,自法和軍出,無復一驗,人以為諸神皆從行故也。

至赤洲湖,與任約相對。

法和乘輕舟,不介冑,沿流而下,去約軍一里。

乃遠謂將士曰:「觀彼龍睡不動,吾軍之龍甚自踴躍,即攻之。」

縱火舫於前,而逆風不便,法和執白羽扇以麾風。

風勢即反,約眾皆見梁兵步於水上,於是大潰,皆投水。

約逃竄不知所之。

法和曰:「明日午時當得。」

及期未得。

人問之,法和曰:「吾前於此洲水干時,建一剎,語檀越等,此雖為剎,實是賊摽,今何不白摽下求賊也。」

如其言,果見任約在水中,抱剎柱頭,才出鼻,遂擒之。

約言求就師目前死,法和曰:「檀越有相,必不死,且於王有緣,決無他慮,王於後微得檀越力。」

果釋,用為郡守。

及(及原作又,據明抄本改)西軍(軍字原無,據明抄本補)圍一江一 陵,約以兵赴救,力戰焉。

法和既平任約,乃還謂湘東王曰:「侯景自然平矣。

一無可慮。」

蜀賊將至,法和乃請守巫峽待之,乃總諸軍而往。

先運石以填一江一 ,三日,水遂分流,橫之以鐵鎖。

蕭紀果遣蜀將渡峽口,勢蹙,進退不可。

王琳與法和經略,一戰而殲之。

山中多毒蟲猛獸,法和授其禁戒,不復噬螫。

所近江湖,必於岸側結草,雲此處放生,漁者皆無得。

時將兵,猶禁諸軍漁捕,有竊為者,中夜猛獸必來欲噬之,有弟子戲截蛇頭,來詣法和,法和曰:「汝何意殺蛇?」

因指以示之,弟子乃見蛇頭齰褲襠而不落。

又有人以牛試刀,一下而頭斷,來詣法和,法和曰:「有一斷頭牛,就卿徵命殊急,若不為作功德,一月內報至。」

其人不信,數日果死。

其言多驗。

元帝以法和為郢州刺史,法和不稱臣,其啟文印名上自稱居士。

後乃自稱司徒,帝謂僕射王褒曰:「我來未嘗有意用陸為三公,而自稱何也?」

褒曰:「彼即以道術自命,容是先知。」

帝曰:「法和功業稍重。」

遂就拜為司徒。

後大聚兵艦,欲襲襄一陽一而入武關,帝使止之,法和乃盡致其兵,謂使者曰:「法和求道之人,尚不希釋梵天王,豈窺人主之位,但與主有香火因緣救援耳。

今既被疑,是業定不可改也。」

於是設供養,具大包薄餅。

及西魏舉兵,法和赴一江一 陵,帝使人逆之曰:「此自能破賊,但鎮郢州,不須動也。」

法和乃還州,堊其城門,著粗白布衫布褲,邪中,大繩束腰,坐葦席,終日乃脫之。

及聞梁滅,復取前凶服,著之受吊,梁人西入魏,果見包餅焉。

(出《渚宮舊事》)

陸法和隱居在一江一 陵的百里洲。

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都與出家修道的人相同,自稱居士,不到城市裡去,面容神色總是一個樣兒,毫無喜怒哀樂的變化,誰也猜不透他的心理活動和感情變化。

侯景剛剛投降了梁國,法和對南郡朱元英說:「貧道我應當與施主共同打擊侯景,為國效力。」

元英問他打擊侯景幹什麼,法和說:「正該這樣做。」

等到侯景過一江一 的時候,法和正住在清溪山,元英前去問他道:「侯景現在要攻城,這件事應當怎樣對待?」

法和說:「應當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他會不打自敗。

施主只管等待侯景給予一個好機會,您不必問我。」

元英又問他能不能攻下來,他說:「也可能攻下來,也可能攻不下來。」

侯景派遣部將任約率領五萬人馬,進軍一江一 陵討伐湘東王。

當任約的軍隊逼近一江一 陵時,法和出山去見湘東王說:「我自有兵馬,今向您請命出戰任約。」

他召集了各處蠻夷弟子八百人駐紮在一江一 津,兩天之後便出發了,湘東王派遣一胡一 僧袩帶領一千餘人與法和同行。

法和登上兵船大笑說:「我們有無數的人馬。」

一江一 陵一帶有很多神殿寺廟,當地人的風俗是經常到這些地方祈禱,自從法和的軍隊出發之後,人們再不去寺廟祈禱了,因為他們都以為各位神靈都跟從法和出兵打仗去了。

法和的軍隊到了赤洲湖,與任約的軍隊形成對峙。

法和乘坐輕便小船,不披戴盔甲,沿流而下,到離任約軍隊一里遠的地方。

便遠遠地對將士們說:「看到對方的龍旗像睡了一樣並不飄動,而我軍的龍旗則揮舞踴躍的時候,要立即發起進攻。」

法和的軍隊起動大船衝在前面,因為逆風不便於行動,法和便手持白色羽毛扇子指揮風向。

風向頓時反移過來,任約的部下都看見梁國的戰士正佈置在水上。

見到大船順風衝來,立即潰敗,紛紛跳進水裡。

任約逃竄了,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

法和說:「明日中午時就能抓到他。」

第二天中午並沒有抓到任約。

人們便問法和。

他說:「我以前在這個洲裡水干的時候修建了一座佛塔,我對施主們說,這雖是一座佛塔,實際上是個賊摽(按:與前面法和所說的:「宜待熟時,不撩自落」對照,「摽」即《詩·召南·摽有梅》中的「摽梅」,指梅子熟了之後自然落下來。

表示瓜熟蒂落的意思。

當然也可單就字面理解為「標誌」的「標」)。

現在何不現成地去摽下抓賊呢。」

像他說的一樣,果然看見任約正在水裡抱住塔柱的頂端,剛剛露出鼻孔,有人便上去捉住了他。

任約請求讓他死在法和大師面前,法和說:「施主面有吉相,肯定不會死的,而且與湘王有緣分,請不要有任何顧慮,湘東王以後還要稍稍借助施主的力量呢。」

任約果然被釋放了,湘東王用他當了郡守。

待西軍圍一江一 陵時,任約出兵援救,與敵軍奮力作戰。

法和平息了任約的軍隊後,便回報湘東王說:「侯景自然而然就會平息的。

用不著有半點憂慮。」

蜀賊快要攻上來了,法和又請命鎮守巫峽等待賊軍。

他統領各路軍隊前往巫峽,先運石頭填到一江一 裡,三天之後一江一 水便為石頭堵截分散流淌,他們又在水上拉上了鐵鎖鏈。

蕭紀果然命令蜀將率軍渡過峽口,但形勢險阻,陷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王琳與法和運籌謀略,一戰而殲滅了他們。

巫峽附近的山裡有許多毒蟲猛獸,法和教給將士如何防範,他們便不再遭受咬傷中螫的痛苦。

他讓兵士在江湖岸邊駐紮,說這裡能夠避免殺害生靈,有人想要撲殺生靈也得不到它們。

他又告誡將士禁止隨意撲殺,如有偷著撲殺的,半夜猛獸必來咬他吃他。

有個弟子砍掉蛇的腦袋玩耍,召來見法和時,法和說:「你為什麼殺蛇?」

說著指給這個人看,這個人便見蛇的腦袋咬住自己的褲襠不放。

又有個人拿牛試刀的鋒利與否,一刀下去牛頭被砍斷了,來見法和時,法和說:「有一頭斷了腦袋的牛,十分著急地向你索求它的命。

你如果不為它作功德祈禱謝罪,一月之內必有報應降臨。」

那個人不相信,幾天之後果然死了。

法和的話,大多數應驗了。

元帝任命法和為郢州刺史,法和並不在皇帝面前稱臣,在他的公文和印鑒上他自稱居士。

後來又自稱司徒,元帝跟僕射王褒說:「我從未有意任用陸法和為三公,他卻以三公自稱,這是怎麼回事?」

王褒說:「他既然以道術自命,可能這是他的先見。」

元帝說:「法和的功業確實比較重。」

於是就拜他為司徒。

之後,他大量聚集兵船,準備襲擊襄一陽一而挺進武關。

元帝派人制止他,法和便把全部兵權一交一 出來,對使者說:「法和是求道的人,對佛道天王尚不希求,豈能把人主的位子放在眼裡,我只因與君主有香火的緣分才來援救他罷了。

現在既然被他懷疑,這番功業是肯定成就不了了。」

於是,他就擺上供品,都是薄薄的大蒸餅。

等到西魏舉兵討伐梁國時,法和急忙趕赴一江一 陵,元帝派人擋住他說:「這次自能破賊,你只要鎮守郢州就行,不用你出動了。」

法和便返回郢州,用白色堊粉塗刷城門,身穿白色粗布大衫和褲子,斜繫著頭巾,腰上束著大麻繩,坐在葦席上,過了整整一天才脫掉這身打扮,後來聽說梁國滅亡了,他又把前面穿過的那套凶服拿出來穿上,接受人們的弔喪。

梁人進入西魏時,果然看到當初法和所擺放的大包餅。

王梵志

王梵志,衛州黎一陽一人也。

黎一陽一城東十五里,有王德祖,當隋文帝時,家有林檎樹,生癭大如斗,經三年朽爛,德祖見之,乃剖其皮,遂見一孩兒抱胎,而德祖收養之。

至七歲,能語,曰:「誰人育我,復何姓名?」

德祖具以實語之,因名曰林木梵天(明抄本因名曰林木梵天句作因曰雙木曰梵名曰梵天),後改曰梵志。

曰王家育我,可姓王也。

梵志乃作詩示人,甚有羲旨。

(出史遺,明抄本作出《逸史》)

王梵志是衛州黎一陽一人。

在黎一陽一城東面十五里處有個人叫王德祖,隋文帝在位時,他家裡有棵林檎樹,樹上生了個斗大的瘤子,過了三年腐爛了,德祖看見後便剖開這個瘤子的外皮,看到裡面有個胎兒,便把他收養了起來。

這個小孩長到七歲時,會說話了,他說:「誰生養了我,叫什麼名字?」

德祖便將他的身世如實跟他說了,於是起名叫林木梵天,後來改叫梵志。

他說:「王家養育了我,我就姓王吧。」

梵志作詩給別人看,詩寫得很有義理和旨趣。

王守一

唐貞觀初,洛城有一布衣,自稱終南山人,姓王名守一,常負一大壺賣藥。

人有求買之不得者,病必死,或急趁無疾人授與之者,其人旬日後必染沉痛也。

柳信者,世居洛一陽一,家累千金,唯有一子。

既冠後,忽於眉頭上生一肉塊。

歷使療之,不能除去,及聞此布衣,遂躬自禱請,既至其家,乃出其子以示之。

布衣先焚香,命酒脯,猶若祭祝,後方於壺中探一丸藥,嚼傅肉塊,復請具樽俎。

須臾間,肉塊破,有小蛇一條突出在地,約長五寸,五色爛然,漸漸長及一丈已來。

其布衣乃盡飲其酒,叱蛇一聲,其蛇騰起,雲霧昏暗。

布衣忻然乘蛇而去,不知所在。

(出《大唐奇事》)

唐朝貞觀初年,洛一陽一城有個平民百姓叫王守一,自稱是終南山人,經常背著個大壺賣藥,有人求他買藥買不到的,必然病重而死;如果他急忙趕著沒病的人送給他藥,這人十天後必定染上重病。

有個叫柳信的,祖祖輩輩住在洛一陽一,他家有萬貫財產,卻只有一個兒子。

兒子成年後,忽然在眉頭生出個肉塊。

多次讓人治療,肉塊也不能除掉,聽說有這麼個王守一,他便親自登門祈求,請到家裡後,便叫出兒子讓他看。

王守一先點上香,叫人擺上酒餚果脯,就像祭奠什麼一樣,然後才從藥壺裡取出一丸藥。

用嘴嚼一嚼攤敷在肉塊上,又叫擺上酒肉筵席。

不多時,肉塊破了,有一條小蛇露出來掉在地上,長約五寸,五彩斑斕,漸漸長到一丈左右長。

王守一把筵席上擺的酒喝光了,對著蛇呵叱一聲,那條蛇便騰空躍起,頓見雲露繚繞天色昏暗。

王守一忻然自得地騎著蛇飛去,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

李子牟

李子牟者,唐蔡王第七子也,風儀爽秀,才調高雅,性閒音律,尤善吹笛,天下莫比其能。

一江一 陵舊俗,孟春望夕,尚列影燈。

其時士女緣一江一 ,軿闐縱觀。

子牟客遊荊門,適逢其會,因謂朋從曰:「吾吹笛一曲,能令萬眾寂爾無嘩。」

於是同游贊成其事。

子牟即登樓,臨軒回(明抄本回作獨)奏,清聲一發,百戲皆停,行人駐愁(明抄本愁作足),坐者起聽,曲罷良久,眾聲復喧。

而子牟恃能,意氣自若,忽有白臾,自樓下小舟行吟而至,狀貌古峭,辭韻清越,子牟洎坐客,爭前致敬。

臾謂子牟曰:「向者吹笛,豈非王孫乎?天格絕高,惜者樂器常常耳。」

子牟則曰:「僕之此笛,乃先帝所賜也,神鬼異物,則僕不知,音樂之中,此為至寶,平生視僅過萬數,方僕所有,皆莫能知(明抄本能知作之比),而臾以為常常,豈有說乎?」

臾曰:「吾少而一習一 焉,老猶未倦,如君所有,非吾敢知,王孫以為不然,當為一試。」

子牟以授之,而臾引氣發聲,聲成而笛裂。

四座駭愕,莫測其人,子牟因叩顙求哀,希逢珍異。

臾對曰:「吾之所貯,君莫能吹。」

即令小僮,自舟繼至,子牟就視,乃白玉耳,臾付子牟,令其發調,氣力殆盡,纖響無聞,子牟彌不自寧,虔恭備極。

臾乃授之微弄,座客心骨冷然。

臾曰:「吾愍子志尚,試為一奏。」

清音激越,遐韻泛溢。

五音六律,所不能偕,曲未終,風濤噴騰,雲雨昏晦,少頃開霽,則不知臾之所在矣。

(出《集異記》)

李子牟是唐朝蔡王的第七個兒子,他的風度儀表清爽俊秀,才調高雅,愛好音樂精通音律,尤其善於吹笛子,天下沒有能趕上他的。

一江一 陵一帶的舊俗,每逢正月十五日夜晚,一江一 邊掛起一排排的綵燈。

兩岸擠滿了前來觀燈的男男女女和他們乘坐的彩車。

子牟客遊於荊門,正趕上這個熱鬧的場面,便對同游的朋友說:「我吹奏一支笛子曲,能叫萬人寂靜無聲。」

同游者深表贊成。

子牟便登上樓去臨窗獨奏,清脆悅耳的笛聲一響,各種喧聲吵語立即停止,行人止住腳步,坐者站立起來,全都沉浸在他的笛聲之中,一曲吹罷很久,各種聲音才又恢復了喧嘩。

而子牟也因很相信自己的才能,神氣悠然自得,忽然有個白髮白鬚的老頭兒從樓下小船上邊行邊吟來到面前,他相貌古樸嚴峻,話音清亮激越,子牟及在座的客人爭著上前致敬。

老翁對子牟說:「剛才吹笛子的莫不是王孫麼?格調實在絕高,可惜的是樂器太平常了。」

子牟則說:「我的這支笛子乃是先帝所賜給的,神鬼所有的奇異之物我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但我知道這支笛子在樂器之中算是至寶,有生以來我所見到的樂器僅僅超過一萬種,但沒有什麼能比上這支笛子的。

而你卻認為這很平常,莫非有什麼說道呢?」

老翁說:「我從小就學習 吹笛子,老了仍沒有倦怠。

像您所用的這支笛子,不是我敢於知道的,王孫如以為不是這樣,應當讓我為您試一試。」

子牟把笛子遞給他,老翁引氣發聲,聲音剛剛吹出來笛子便破裂了。

周圍的人見了十分驚訝,猜不透他是什麼人,子牟也急忙叩頭哀求,希望能見到珍貴奇異的笛子,老翁對他說:「我所保存的笛子您都不能吹。」

便令小僮從船裡拿了來,子牟上去一看,乃是一支白玉笛子。

老翁一交一 給子牟,叫他吹出聲調,他用盡氣力吹出的聲音卻纖弱細小得聽不到,子牟更加心情不寧靜,虔誠恭敬到了極點。

老翁接過笛子輕輕吹弄,在座的人便感到透心徹骨的寒冷。

老翁說:「我同情您的志趣和愛好,現在為您試著吹奏一下。」

只聽到清亮的笛音激昂騰越,餘韻飛揚充溢。

為普通的五音六律所不能比擬,一曲未終,只見風濤噴騰,雲而迅至,天空昏暗,轉眼之間雲散天晴,這位吹笛子的老翁卻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呂 翁

開元十九年,道者呂翁,經邯鄲道上邸捨中,設榻施席,擔(明抄本擔作解)囊而坐。

俄有邑中少年盧生,衣短裘,乘青駒,將適於田,亦止邸中,與翁接席。

言笑殊暢,久之,盧生顧其衣袋弊褻,乃歎曰:「大丈夫生世不諧,而因如是乎。」

翁曰:「觀子膚極腧,體胖無恙,談諧方適;而歎其困者,何也?」

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適之為。」

翁曰:「此而不適,而何為適?」

生曰:「當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茂而家用肥,然後可以言其適。

吾志於學而游於藝,自惟當年,朱紫可拾,今已過壯室,猶勤田畝。

非困而何?」

言訖,目昏思寐,是時主人蒸黃粱為饌,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此,當令子榮適如志。」

其枕瓷而竅其兩端,生俯首枕之,寐中,見其竅大而明朗可處,舉身而入,遂至其家。

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麗而產甚殷。

由是衣裘服御,日已華侈,明年,舉進士,登甲科,解褐授校書郎,應制舉,授渭南縣尉,遷監察御史起居舍人,為制誥。

三年即真。

出典同州,尋轉陝州。

生好土功,自陝西開河八十里以濟不通。

邦人賴之,立碑頌德。

遷汴洲嶺南道采記使,入京為京兆尹。

是時神武皇帝方事夷秋,吐蕃新諾羅、龍莽布攻陷爪沙,節度使王君夐新被敘投河隍戰恐(明抄本新被敘投河隍戰恐八字作與之戰於河隍敗績),帝思將帥之任,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隴右節度使,大破戎虜七千級,開地九百里,築三大城以防要害,北邊賴之,以石征功焉,歸朝策勳,恩禮極崇,轉御史大夫吏部侍郎。

物望清重,群情翕一習一 ,大為當時宰相所忌,以飛語中之,貶端州刺史,三年征還,除戶部尚書。

未幾,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掌大政,十年,嘉謀密命,一日三接,獻替啟沃,號為賢相。

同列者害之,遂誣與邊將一交一 結,所圖不軌,下獄,府吏引徒至其門,追之甚急,生惶駭不測。

注其妻子曰:「吾家本山東,良田數頃,足以御寒餒,何苦求祿,而今及此,思復衣短裘,乘青駒,行邯鄲道中,不可得也。」

引刀欲自裁,其妻救之得免。

共罪者皆死,生獨有中人保護,得減死論,出授歡牧。

數歲,帝知其冤,復起為中書令,封趙國公,恩旨殊渥,備極一時。

生有五子。

僔、倜,儉、位、倚。

僔為考功員外,儉為侍御史,位為太常丞,季子倚最賢。

年二十四,為右補闕。

其姻媾皆天下望族。

有孫十餘人,凡兩竄嶺表,再登台鉉,出入中外。

迴翔台閣,三十餘年間,崇盛赫奕,一時無比。

末節頗奢蕩,好逸樂,後庭聲色皆第一。

前後賜良田甲第,佳人名馬,不可勝數。

後年漸老,屢乞骸骨,不許,及病,中人候望,接踵於路,名醫上藥畢至焉。

將終,上疏曰:「臣本山東書生,以田圃為娛,偶逢聖運,得到官序。

過蒙榮獎,特受鴻私,出擁旄鉞,入升鼎輔,周旋中外,綿歷歲年,有忝恩造,無裨聖化。

負乘致寇,履薄戰竟,日極一日,不知老之將至。

今年逾八十,位歷三公,鐘漏並歇,筋骸俱弊,彌留沉困,殆將溘盡。

顧無誠效,上答休明,空負深恩。

永辭聖代,無任感戀之至。

謹奉表稱謝以聞。

詔曰:「卿以俊德,作余元輔,出雄藩坦,入贊緝熙,昇平二紀,實卿是賴。

比因疾累,日謂痊除,豈遽沉頓,良深憫默,今遣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針灸,為余自愛,燕冀無妄,期丁有喜。」

其夕卒。

盧生欠伸而寤。

見方偃於邸中,顧呂翁在傍,主人蒸黃粱尚未熟,觸類如故,蹶然而興曰:「豈其夢寐耶。」

翁笑謂曰:「人世之事,亦猶是矣。」

生然之(明抄本然之作默然)。

良久謝曰:「夫一寵一 辱之數,得喪之理,生死之情,盡知之矣。

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

再拜而去。

(出《異聞集》)

開元十九年,道家呂翁經過邯鄲道上的一個客店,設床 鋪席解開包袱坐下來休息。

一會兒來了個縣邑里的少年盧生,他身穿短襖,騎一匹青馬,要到鄉下田莊去,也是路過客店住宿休息的,與呂翁的舖位緊挨著。

他口若懸河,談笑自如,說笑了一陣之後,看看自己的衣著打扮,覺得有些破舊寒酸,歎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順利,而困頓潦倒到這步!」呂翁說:「看你膚色舒展滋潤,體魄肥壯強健,言談詼諧舒暢;你卻慨歎自己困頓,這是為什麼?」

盧生說:「我這不過是苟且活著罷了,有什麼舒適可言呢!」 呂翁說:「像你這樣都不感到舒適,怎樣才叫舒適呢?」

盧生道:「應當建功立業名聲四揚,出為將帥入為宰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氏族更加興旺發達而家用更為豐盛富裕,然後才可以談舒適。

我本有志於經學而遍一習一 六藝。

自應在年富力強時就可得到高官厚祿,無奈如今已經過了壯年卻仍然奔波於田畝之間。

這不是困頓又是什麼?」

說完,兩眼朦朧,昏昏欲睡,這時店主人已蒸上黃粱要做飯,呂翁便從自己包裹裡拿出一個枕頭遞給他,說:「你枕上它,就可以叫你如願以償地得到榮華舒適。」

那個枕頭是瓷的,兩端有孔洞,盧生接過來倒頭便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他見枕頭兩端的孔洞大而明朗可以進人,便抬起身來走了進去,於是到了自己的家。

他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兒為妻,其妻姿容十分美麗,又能一個接著一個地給他頻頻生孩子。

從此,衣著車騎日益奢華,第二年便舉進士登甲科,脫掉布衣換上官服授為校書郎,應制舉又授渭南縣尉,遷任監察御史起居舍人兼制誥銜。

三年後即為實職。

出典同州,又轉陝州。

盧生喜好在土地上作功夫,於是自陝西開通黃河,引水八十里用來接濟水利不通的地方,當地居民由此獲益不淺,便為他立碑頌德歌功。

之後遷任汴州嶺南道采記使,又入京都為京兆尹。

這時神武皇帝正在用心對付夷狄、吐蕃的新諾羅與龍莽布發兵攻陷爪沙,節度使王君夐跟他們在河隍一交一 戰失敗,皇帝正想任命新的將帥,便封盧生為御史中丞河西隴右節度使,他統兵大破戎虜七千,開拓疆土九百里,在要害處建起三座大城樓,北部邊境的居民得以休養生息,便為他刻石記功,回到朝廷後記功行賞,皇帝以恩禮相待,任命他為御史大夫吏部侍郎。

他在朝廷中位顯權重名望高,是文武群臣矚目的核心人物,大為當時宰相所忌恨,便以流言蜚語中傷他,結果被貶為端州刺史,三年後又被召回朝廷,任為戶部尚書,沒過多久又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令嵩,裴光庭共同執掌國家大政,十年間,他參與了大政方針及機密命令的策劃制定工作,一日三接旨,十分操勞,號稱賢相,同輩中有人要害他,誣告他與邊鎮守將互相勾結圖謀不軌,結果他被關進監獄,衙役領著人到他門前,追究盤問逼得很緊,他懼怕有什麼不測之災禍就要臨頭。

哭著對妻說:「我家本住山東,有良田數頃,不愁一溫一 飽,何苦自尋煩惱偏去追求高官厚祿,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再想過那種穿短襖騎青馬走在邯鄲道上的自在日子,已經得不到了。」

說完,抽刀要自一殺,幸被老婆搶救自一殺未遂。

與他一起犯罪的人都被處死了,唯獨盧生有人保護得以免除死刑,授銜歡牧,逐出朝廷。

數年之後,皇帝知道他冤枉,又起任他為中書令,封為趙國公,皇恩極重,為一時之最。

他有五個兒子:僔、倜、儉、位、倚,僔為考功員外,儉為侍御史,位為太常丞,小兒子倚最為賢能,年僅二十四,為右補闕。

他們的老丈人家也都是天下有名的望族。

盧生有孫子十餘人,三十多年以來,盧生兩次遠放嶺南又重登宰相職位,出入於朝廷內外,迴翔於台閣之間,高官厚祿,恩崇顯赫,一時無比。

生活末節也十分奢侈放蕩,他喜歡玩樂,家裡的歌伎女色都是第一流的。

前後兩次由皇帝賜給他的良田甲第、美人名馬等,不計其數。

後期年紀漸漸老了,他屢次請求告老還鄉,均未應允,到有病的時候,前來看望問候的人絡繹不絕,站滿了門前的道路,名醫紛紛登門診治,名貴藥品應有盡有。

臨終之前,盧生給皇帝上書道:「臣本是山東一介書生,以管理園為樂業,偶逢聖朝時運,得列官宦之序。

過蒙聖上榮一寵一 獎掖,特受吾皇鴻恩偏愛,出為將帥得擁重兵,入登相位榮升首輔,周旋於朝廷內外,連綿而歷歲年。

深感有愧於恩造而無益於聖化;唯恐因負乘而致寇,終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如此日甚一日,不覺老之將至。

今已年過八十,官位歷任過三公,鐘漏都到了停歇之時了,一精一疲力盡,彌留沉困,殆將溘盡。

顧無誠效以上答休明,空負深恩而永辭聖代,無住感念留戀之至。

此謹奉表稱謝以聞。」

皇帝傳下詔書說:「卿以俊才賢德為我的重要輔佐,出師稱雄於藩國,旦入朝相贊於緝熙,我朝二世昇平。

實賴愛卿之力。

在你疾病繞身之後,天天聽說即將痊癒,不料突然如此沉重,我心深感同情憐憫,今特派遣大將軍高力士前往府上慰問,你要勉加針灸,為我而自愛,願我的希望不會落空,盼望你的喜訊!」那天晚上就死了。

盧生翻了翻身就醒過來了,發現自己正躺在客店裡,又看到呂翁也在自己身邊,店主人蒸著的黃粱米飯尚未做熟呢,用手觸摸周圍的東西時也都依然如故,這才頓然醒悟道:「這不是做了一場夢麼!」呂翁笑著說:「人世間的事.也跟你夢裡的情況一個樣呀!」盧生點頭稱是。

他沉思好長時間之後,向呂翁致謝道:「人生在世,一寵一 辱之際遇,得失之道理,生死之感情,通過這場夢,我算全都知道了。

這就是先生不讓我一胡一 思亂想的原因,晚生豈敢不接受您的教誨!」說罷,再拜而去。

管子文

李林甫為相初年,有一布衣詣謁之,閽吏謂曰:「朝廷新命相國,大僚尚未敢及門,何布衣容易謁之耶。」

布衣執刺,待於路旁,高聲自稱曰:「業八體書生管子文,欲見相國伸一言。」

林甫召之於賓館,至夜靜,月下揖之。

生曰:「僕實老於書藝,亦自少游圖籍之圃,嘗竊見古昔興亡,明主賢臣之事,故願謁公,以伸一言。」

林甫曰:「僕偶各位於輔弼,實非才器,已恐不勝大任,福過禍隨也。

君幸辱玉趾,敢授教於君,君其無惜藥石之言,以惠鄙人。」

生曰:「古人不容易而談者,蓋知談之易聽之難也。

必能少覽容易之言,而不容易而聽,則涓塵皆可以裨海岳也。

況聖哲云:『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

』公若聞一言即欲奉而行之,臨一事即悉心徇意,如此,則雖日納獻言之士,亦無益也。」

林甫乃容恭意謹而言曰:「君但一言教僕,僕當書紳而永為箴誡。」

生曰:「君聞美言必喜,聞惡言必怒。

僕以美言譽君,則無裨君之事。

以惡言諷君,既犯君之顏色,既犯君之顏色,君復怒我。

即不得盡伸惡言矣。

美言徇而損,惡言直而益。

君當悉察之。

容我之言,勿復加怒。」

林甫不覺膝席而聽。

生曰:「君為相,相天子也,相天子,安宗社保國也。

宗社安。

萬國寧,則天子無事。

天子無事,則君之無事。

設或天下有一人失所,即罪在天子,罪在天子,焉用君相。

夫為相之道,不必獨任天下事,當舉文治天下之民,舉武定天下之亂,則仁人撫疲瘵,用義士和鬥戰。

自修節儉,以諷上,以化下,自守忠貞,以事主,以律人,固不暇躬勤庶政也。

庶政得人即治,苟不得人,雖才如伊呂,亦不治。

噫,相公慎之。」

林甫聽之駭然,遽起拜謝之。

生又曰:「公知斯運之通塞耶。」

林甫曰:「君當儘教我,我當終身不忘。」

生曰:「夫治生亂,亂生治,今古不能易也。

我國家自革隋亂而治,至於今日,亂將生矣。

君其記之。」

林甫又拜謝。

至曙,欲聞於上,縻從一爵祿,令左右潛守之。

堅求退曰:「我本柢欲達一言於公,今得竭愚悃,而又辱見納,又何用阻野人之歸也。」

林甫堅留之不得,遂去。

林甫令人暗逐之,生至南山中一石洞,其人尋亦入石洞,遽不見生。

唯有故舊大筆一。

其人攜以白林甫,林甫以其筆置於書閣,焚香拜祝。

其夕,筆忽化為一五色禽飛去。

不知所之。

(出《大唐奇事》)

李林甫剛當宰相的頭一年,有一個未入仕途的書生登門拜見他,守門人對這位書生說:「朝廷新任命的相國公,連文武大臣都還沒敢登門,你一個平民百姓要見此談何容易啊!」 書生拿著名帖站在路旁等待,高聲自報來意說:「專修八體書法的書生管子文,要見相國公申述一句話。」

林甫把他召到賓館裡,到夜深人靜時,在月光下面召見了他。

書生說:「我其實熟悉的是書法藝術,但因自小漫遊在圖書典籍堆裡,也曾涉及古往歷代的興亡和明君賢臣的事情,所以願意拜見相國公,向您申述一句話。」

林甫說:「老臣偶然列入宰相之位,實在不是我的才器夠當宰相的資格,我曾深恐不能勝此大任,擔心福過頭了災禍就會跟隨而來。

有幸見到您不辭勞苦前來賜教,我才敢向您請教,您儘管不惜以藥石之言賜恩於我這鄙薄之人。」

管生說:「古人之所以認為不容易與別人說話,是因為他們知道說話容易而聽話難呀。

必能少聽容易聽的話,而選擇不容易聽的話而聽之,才能使輕如灰塵的話也可以對重如海岳的事都有所裨益。

況且聖哲早已說過:『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

』相國公如果每聽到一句話就想去奉行,每面臨一件事情就全心全意地去對待;那麼,雖然天天接納向您進獻意見的人士,也是無補於事的。」

聽到這裡,林甫變得神情恭順態度莊重起來,說:「請您只將一句話賜教於我,我當寫在外衣的大帶子上永遠作為自己的信條和警誡之言。」

管生說:「您聽到好聽的話必然歡喜,聽到不好聽的話必定生氣。

我用好聽的話誇您,對您的事情則毫無裨益;用不好聽的話諷勸您,必然使您臉上不光彩;既然使您臉上不光彩,您更生我的氣。

這就不能盡說不好聽的話了。

美言曲折而有損害,惡言直率而有裨益,您要仔細觀察分析之。

既然讓我說話,就請不要生我的氣。」

林甫不知不覺地雙膝抵席洗耳恭聽。

管生說:「您為宰相,相的是天子;相天子就是安頓宗社保護國家;宗社安定萬國寧靜,天子便沒有事情;天子無事,您就無事。

假設天下有一個人不能得其所,其罪過就在於天子;罪過即在天子,還用您去相他幹什麼?為相之道就在於不必獨任天下事,應當推舉通曉文治的人去管理天下之民,推舉通曉武略的人去平定天下之亂,仁德之人能夠體恤和解除天下的痛苦,義勇之士能夠和解與平息天下的爭鬥。

您只管自修節儉,以節儉諷勸皇上,用以教化百姓;只要自守忠貞,用以服務於君主,用以要求於別人,這樣,您就沒有時間去親自管理行政事務了。

行政庶務只要選好恰當的人才他就管理好,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才,您就是才如伊呂,自己也管不過來,管不到好處。

好了,相國您要好好想想我說的這些。」

林甫聽了這些話,很是驚訝,立即起來拜謝管生。

管生又說:「您知道時運之通與塞的變化規律吧。」

林甫說:「您應當全都教給我,我一定終生不忘。」

管生說:「治生亂,亂生治,這是古往今來不變的規律。

那大唐國家通過革除隋朝的動亂走上了安定的局面,到了今天,動亂將要發生了。

您可一定要記住這件事啊!」林甫又一次拜謝他。

到天亮時,李林甫想把這次與管生的談話奏稟皇上,封給管生一個爵位,便讓左右的暗中看守著他。

他卻非要回去不行,說:「我本來只是想送一句話給您,現在已將愚思竭誠奉告,而又蒙您屈尊接見和採納,怎麼還不讓我回去呀。」

林甫強留不得,他便走了。

林甫派人暗中跟著他,管生走進南山之中的一個石洞裡,跟他的人待了一會兒也進了石洞,管生突然不見了,只有他過去用過的一支大毛筆。

這個人便帶著這支毛筆回去,把經過情況報告給李林甫,林甫把這支毛筆放在書房裡,點上香叩拜禱告。

當天夜晚,那支毛筆忽然化為一隻五彩斑斕的禽鳥飛走了,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

袁嘉祚

唐寧王傅袁嘉祚,為人正直不阿,能行大節,犯顏悟主,雖死不避。

後為鹽州刺史,以清白尤異升聞。

時岑羲、蕭至忠為相,授嘉祚開州刺史,嘉祚恨之,頻言其屈。

二相大怒,詬(詬原作詭,據明抄本改)嘉祚曰:「愚夫,叱令去。」

嘉祚方惆悵,飲馬於義井,有一人背井坐,以水濯手,故濺水。

數驚嘉祚馬,嘉祚忿之,罵曰:「臭卒伍,何事驚馬。」

其人顧嘉祚曰:「眼看使於蠮蠛國,未知死所,何怒我焉。」

嘉祚思其言不能解,異之。

明復至朝,果為二相所召,迎謂曰:「知公跡素高,要公銜朝命充使。

今以公為衛尉少卿,往蠮蠛國報聘,可乎?」

嘉祚辭以不才,二相日行文下。

嘉祚大恐,行至義井,復遇昨驚馬人,謂嘉祚曰:「昨(昨原作視,據明抄本改)宰相欲令使遠國,信乎。」

嘉祚下馬拜之,異人曰:「公無憂也,且止不行。

其二相頭已懸槍刃矣,焉能怒公。」

言畢不知所之。

間一日,二相皆誅,果如異人言矣。

其蠮蠛國在大秦國西數千里,自古未嘗通,二相死,嘉祚竟不去。

唐寧王的師傅袁嘉祚,為人正直不阿,能夠奉行大節,敢於直言犯上,雖死也不迴避。

後來成為鹽州刺使,因出奇的清白而聞名。

當時,岑羲與蕭至忠當宰相,任命嘉祚為開州刺史,嘉祚非常恨他們,一再聲明自己委屈。

二相大為惱怒,辱罵嘉祚說:「純粹是個笨蛋,把他趕出朝廷!」嘉祚正惆悵生氣,一天他去義井飲馬,有個人背對井坐著,用水洗手,故意濺起水來幾次驚嚇嘉祚的馬。

嘉祚氣壞了,罵道:「臭當兵的,為什麼驚嚇我的馬!」那人看了看嘉祚說:「眼看你就要出使去蠮蠛國,不知道將來死在什麼地方,還對我發火呢!」嘉祚想來想去感到他的話不能理解,對此大為驚異。

第二天嘉祚又上了朝,果然被兩個宰相所召見,二相迎士前來對他說:「我們知道您的行為功績向來很高,所以讓您帶上朝廷的使命去充當使節。

現在以您為衛尉少卿,前往蠮蠛國報到上任,可以嗎?」

嘉祚以自己沒有能力為由極力推辭,兩位宰相便在當天下達了行文命令。

嘉祚非常恐懼,他走到義井,又遇見昨天驚嚇他馬的那個人,那人對嘉祚說:「昨天我就知道宰相要命令你出使遙遠的國家,果然如此吧?」

嘉祚下馬向他行禮,這個異人說:「您不用擔憂,只管拖著不上路就是了。

那兩個宰相的腦袋已經懸掛在槍刃上了,哪裡還能對您發火呢?」

說完,便不知去向了。

隔了一天,兩個宰相都被殺死了,果然像那個異人所說的一樣。

那個蠮蠛國遠在大秦國以西數千里,自古以來未曾溝通過,兩個宰相既然死了,嘉祚也就一直沒有去。

鄭相如

鄭虔工詩嗜酒,性甚閒放。

玄宗愛其曠達,欲致之郎署,又以其不事事,故特置廣文館,命虔為博士,名籍甚著。

門庭車馬,無非才俊。

有鄭相如者,滄州人,應進士舉入京,聞虔重名,以宗姓因謁,虔因之敘叔侄,見其老倒,未甚敬之,後數日謁,虔獨與坐,問其藝業,相如笑謂虔曰:「叔未知相如,應以凡人遇,然人未易知。

既見問,敢不盡其詞,相如若在孔門,當處四科,猶居游、夏之右,若叔在孔門,不得列為四科。

今生不遇時而應此常調,但銷聲晦跡而已。」

虔聞之甚驚,請窮其說。

相如曰:「孔子稱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之也,今相如亦知之。

然國家至開元三十年,當改年號,後十五年,當有難。

天下至此,兵革興焉,賊臣篡位。

當此時,叔應授偽官,列在朝省,仍為其累。

願守臣節,可以免焉。

此後蒼生塗炭未已。

相如今年進士及第,五選得授衢州信安尉,至三考,死於衢州。

官祿如此,不可強致也。」

其年果進士及第,辭虔歸鄉,及期而選,見虔京師,為吏部一注信安尉,相如有喜色,於是辭虔赴任。

初一考,問衢州考吏曰:「鄭相如何。」

曰:「甚善。」

問其政,曰:「如古人。」

二考又考之,曰,無恙。

三考又問之,考吏曰:「相如校考後,暴疾不起。」

虔甚驚歎,方思其言。

又天寶十五年,祿山反,遣兵入京城,收諸官吏赴洛一陽一。

虔時為著作郎,抑授水部郎中。

及克復,貶衢州司戶,至任而終。

竟一如相如之言也。

(原缺出處,明抄本作出《廣異記》)

鄭虔工於詩而嗜於酒,性格非常閒散豪放。

唐玄宗喜愛他的曠達,想讓他到官署裡作郎中主持一個部門的工作,又因他不善於管理事務,所以就把他安置在廣文館,授給他博士銜,他的名聲和職銜十分昭著。

門庭上來往出入的車馬,座上客都是當時的才子學者。

有個叫鄭相如的,是滄州人,參加選拔進士的考試來到京城,聽說鄭虔的赫赫大名,便以同宗同姓的名義去拜見他,鄭虔因此與他以叔侄相稱,見他老氣橫秋,並不怎麼敬重他。

過了幾天相如又來拜見鄭虔,鄭虔一個人與他對坐,問他學的是哪門學問,相如笑著對他說:「叔並不瞭解相如,故用平常眼光看待我;然而,一個人確實不容易被別人瞭解。

既然問我,怎敢不把話說透徹呢?相如如果是孔門弟子,就該處在四科之列,居於游、夏之上;如果叔是孔門弟子,就不能列入四科。

我現在是因為生不逢時才應付這種科舉考試的流行方式,為的是讓自己的真相銷聲匿跡而已。」

鄭虔聽了非常驚異,便請他繼續說下去。

相如說:「孔子自稱有誰繼承周朝大業,即使一百年後的事他也知道;如今相如也知道這件事情。

我看大唐國家到開元三十年就會改變年號,再往後十五年,國家當有災難,至此,天下戰爭興起,賊臣篡奪皇位。

到那時,叔就會被任為叛賊政權的官員,排列在朝廷省署之中,後來仍然為此事受到拖累,儘管您願意恪守為臣的節操,得以免除重罰。

從今以後,黎民百姓將無休止地遭受塗炭踐踏。

相如今年能夠考中進士,五選被授為衢州信安尉,到了三考,死於衢州。

官祿命中就是這樣,不能強求呀!」那年相如果然考中了進士,辭別鄭虔返回故鄉,到了考期時又參加選拔,在京師見到鄭虔,在吏部註冊為信安尉,相如面帶喜色,於是辭別鄭虔前去赴任。

第一考時,鄭虔詢問衢州考官道:「鄭相如怎麼樣?」

答道:「非常好。」

問其政績,答道:「跟古人一樣。」

第二考時又參加了,說是身體尚好,第三考時鄭虔又打聽他的情況,考官說:「相如考試之後,暴病不起。」

鄭虔大為驚歎,於是想起相如原先說的話。

天寶十五年安祿山造反,派兵進入京城,收羅朝廷官吏送到了洛一陽一。

鄭虔當時是著作郎,被強行授予水部郎中職位。

安史之亂被平定之後,鄭虔被貶為衢州司戶,到了任上就死了。

這些情況竟然都像相如原先所說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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