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今天下之言東林者,以其一黨一《明儒學案》卷五十八 東林學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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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 卷五十八 東林學案一

明儒學案

卷五十八 東林學案一

前言今天下之言東林者,以其一黨一 禍與國運終始,小人既資為口實,以為亡國由於東林,稱之為兩一黨一 ,即有知之者,亦言東林非不為君子,然不無過激,且依附者之不純為君子也,終是東漢一黨一 錮中人物。

嗟乎!此寱語也。

東林講學者,不過數人耳,其為講院,亦不過一郡之內耳。

昔緒山、二溪,鼓動流俗,一江一 、浙南畿,所在設教,可謂之標榜矣。

東林無是也。

京師首善之會,主之為南、少壚,於東林無與。

乃言國本者謂之東林,爭科場者謂之東林,攻逆奄者謂之東林,以至言奪情奸相討賊,凡一議之正,一人之不隨流俗者,無不謂之東林,若似乎東林標榜,遍於域中,延於數世,東林何不幸而有是也?東林何幸而有是也?然則東林豈真有名目哉?亦小人者加之名目而已矣。

論者以東林為清議所宗,禍之招也。

子言之,君子之道,辟則坊與,清議者天下之坊也。

夫子議臧氏之竊位,議季氏之旅泰山,獨非清議乎?清議熄而後有美新之上言,媚奄之紅本,故小人之惡清議,猶黃河之礙砥柱也。

熹宗之時,龜鼎將移,其以血肉撐拒,沒虞淵而取墜日者,東林也。

毅宗之變,攀龍髯而蓐螻蟻者,屬之東林乎?屬之攻東林者乎?數十年來,勇者燔妻子,弱者埋土室,忠義之盛,度越前代,猶是東林之流風餘韻也。

一堂師友,冷風熱血,洗滌乾坤,無智之徒,竊竊然從而議之,可悲也夫!端文顧涇一陽一先生憲成

克憲成字叔時,別號涇一陽一,常之無錫人。

父學,四子。

先生次三,其季允成也。

先生年十歲,讀韓文《諱辯》,遂宛轉以避父名,遇不可避者,輒郁然不樂。

父謂之曰:「昔韓鹹安王命子勿諱忠,吾名學,汝諱學,是忘學也。」

年十五六,從張原洛讀書。

原洛授書不拘傳註,直據其所自得者為說,先生聽之,輒有會。

講《論語》至「問禘」章,先生曰:「惜或人欠卻一問,夫子不知禘之說,何以知知其說之於天下乎?」

講《孟子》至「養心莫善於寡慾」,先生曰:「寡慾莫善於養心。」

原洛曰:「舉子業不足以竟子之學,盍問道於方山薛先生乎?」

方山見之大喜,授以考亭《淵源錄》曰:「洙泗以下,姚一江一 以上,萃於是矣。」

萬曆丙子舉鄉試第一,庚辰登進士第。

授戶部主事。

時一江一 陵當國,先生與南樂魏允中、漳浦劉廷蘭,風期相許,時稱為三解元。

上書吳縣,言時政得失,無所隱避。

一江一 陵謂吳縣曰:「聞有三元會,皆貴門生,公知之乎?」

吳縣以不知對。

一江一 陵病,百官為之齋醮,同官署先生名,先生聞之,馳往削去。

壬午轉吏部,尋告歸。

丙戌除封司主事。

明年大計京朝官,左都御史辛自修剛方,為婁一江一 所忌。

工部尚書何起鳴在拾遺中。

或惎之曰:「公何不訐辛,與之同罷,相君且德公矣。」

起鳴如其惎,給事並論辛、何,辛、何果同罷。

先生上疏,分別君子小人,刺及執政,謫桂一陽一州判官。

柳子厚、蘇子瞻、莊定山曾謫桂一陽一,先生以前賢過化之地,扁所居曰愧軒。

戊子移理處州,明年丁憂。

辛卯補泉州,尋擢考功司主事。

三王並封,詔下,先生率四司爭之,疏九不可,得止。

癸巳內計,太宰孫清簡、考功郎趙忠毅,盡斥小人,朝署為之一清。

政府大恚。

忠毅降調外任。

先生言:「臣與南星同事,南星被罪,臣獨何辭以免?」

不報。

轉稽勳司。

適鄒忠介請去,婁一江一 言文書房傳旨放去。

先生曰:「不然。

若放去果是,相國宜成皇上之是,該部宜成相國之是;若放去為非,相國不宜成皇上之非,該部不宜成相國之非。」

婁一江一 語塞。

自嚴嵩以來,內閣合六部之權而攬之,吏部至王國光、楊巍,指使若一奴一婢,陸五台始正統均之體,孫清簡守而不變。

婁一江一 於是欲用羅萬化為 宰,先生不可,卒用陳恭介。

婁一江一 謂先生曰:「近有怪事知之乎?」

先生曰:「何也?」

曰:「內閣所是,外論必以為非;內閣所非,外論必以為是。」

先生曰:「外間亦有怪事。」

婁一江一 曰:「何也?」

曰:「外論所是,內閣必以為非;外論所非,內閣必以為是。」

相與笑而罷。

陞文選司郎中。

當是時,推用君子,多不得志,婁一江一 一切歸過於上。

先生乘婁一江一 假沐之閒,悉推君子之久詘者,奏輒得可。

婁一江一 無以難也。

會推閣員,婁一江一 復欲用羅萬化,先生又不可。

與太宰各疏所知,七人無不合者,太宰大喜,上之。

七人者多不為時論所喜,而召舊輔王山一陰一,尤婁一江一 之所不便也。

遂削先生籍。

戊戌,始會吳中同志於二泉。

甲辰,東林書院成,大會四方之士,一依《白鹿洞規》。

其他聞風而起者,毘陵有經正堂,金沙有志矩堂,荊溪有明道書院,虞山有文學書院,皆捧珠盤,請先生蒞焉。

先生論學,與世為體。

嘗言官輦轂,念頭不在君父上;官封疆,念頭不在百姓上;至於水間林下,三三兩兩,相與講求性命,切磨德義,念頭不在世道上,即有他美,君子不齒也。

故會中亦多裁量人物,訾議國政,亦冀執政者而藥之也。

天下君子以清議歸於東林,廟堂亦有畏忌。

四明亂政,附四明者多為君子所彈射,四明度不能留,遂計挈歸德同去,以政授之朱山一陰一。

山一陰一懦且老,不為眾所憚。

於是小人謀召婁一江一 ,以中旨下之。

而於東阿李晉一江一 、葉福清亦同日拜焉。

晉一江一 獨在京師,得先入。

婁一江一 方引故事,疏辭。

先生為文二篇,號《夢語》、《寐語》,譏切之。

一江一 西參政姜士昌,以慶賀入,遂疏「錫爵再居相位,惼愎忌刻,摧抑人才,不宜復用。」

語連廷機,大抵推先生旨也。

東阿以拜官之日,卒不與政。

福清素無根柢於舊相,特為東林所期許,得入。

戊申,詔起先生南京光祿少卿,乞致仕。

時考選命下,新資台諫,附和東林者十八九,益相與咀嚼婁一江一 。

山一陰一、晉一江一 不得在位,其一黨一 斥逐殆盡,而福清遂獨秉政。

海內皇皇,以起廢一事望之,福清度不能請,請亦不力也。

未幾而淮撫之爭起。

淮撫者,李三才,以豪傑自許,一時君子所屬望為 宰總憲者也。

小人畏之特甚,遂出奇計攻之。

先生故友淮撫。

會富平復起為太宰。

富平前與沈嘉禾爭丁右武計事,分為兩一黨一 。

先生移書勸之,欲令洒濯嘉禾,引與同心,則依附者自解,且宜擁衛淮撫,勿墮壬人計。

富平不省。

而好事者遂錄其書傳天下,東林由是漸為怨府。

辛亥內計,富平斥崑、宣一黨一 魁七人,小人唁唁而起。

儀部丁長孺抗言七人宜斥,救者非是。

儀部又先生之門人也。

壬子五月,先生卒,年六十三。

先生卒後,福清亦罷相。

德清用事台諫,右東林者並出,他傍附者皆以為法,謫向之罪申、王、沈、朱者,不復口及,而東林獨為天下大忌諱矣。

天啟初,諸正人稍稍復位。

鄒忠介請錄遺賢,贈太常寺卿。

逆奄之亂,小人作《東林點將錄》、《天鑒錄》、《同志錄》以導之,凡海內君子,不論有無干涉,一切指為東林一黨一 人。

以御史石三畏言,削奪先生。

崇禎二年,贈吏部右侍郎,謚曰端文。

先生深慮近世學者,樂趨便易,冒認自然,故於不思不勉,當下即是,皆令究其源頭,果是性命上透得來否?勘其關頭,果是境界上打得過否?而於一陽一明無善無惡一語,辨難不遺餘力,以為壞天下教法,自斯言始。

按一陽一明先生教言:「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其所謂無善無惡者,無善念惡念耳,非謂性無善無惡也。

有善有惡之意,以念為意也;知善知惡,非意動於善惡,從而分別之。

為知好善惡惡,天命自然,炯然不昧者,知也,即性也。

一陽一明於此,加一良字,正言性善也。

為善去惡,所謂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

良知是本體,天之道也;格物是工夫,人之道也。

蓋上二句淺言之,下二句深言之,心意知物只是一事。

今錯會一陽一明之立論,將謂心之無善無惡,是性,由是而發之為有善惡之意,由是而有分別其善惡之知,由是而有為善去惡之格物,層層自內而之外,使善惡相為對待,無善無惡一語,不能自別於告子矣。

一陽一明每言:「至善是心之本體。」

又曰:「至善只是盡乎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

又曰:「良知即天理。」

其言天理二字,不一而足,乃復以性無善無不善,自墮其說乎?且既以無善無惡為性體,則知善知惡之知,流為粗幾,一陽一明何以又言良知是未發之中乎?是故心無善念、無惡念,而不昧善惡之知,未嘗不在此至善也。

錢啟新曰:「無善無惡之說,近時為顧叔時、顧季時、馮仲好明白排決不已,不至蔓延為害。」

當時之議一陽一明者,以此為大節目。

豈知與一陽一明絕無干涉。

嗚呼!《天泉證道》,龍谿之累一陽一明多矣。

小心齋劄記

程子每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

羅豫章教李延平於靜中看喜怒哀樂氣象。

至朱子又曰:「只理會得道理明透,自然是靜,不可去討靜坐。」

三言皆有至理,須參合之始得。

《識仁說》曰:「仁者渾然與物同體」,只此一語已盡,何以又云「義禮智信皆仁也」?及觀世之號為識仁者,往往務為圓融活潑,以外媚流俗,而內濟其私,甚而蔑棄廉恥,決裂繩墨,閃爍回互,誑己誑人,曾不省義禮智信為何物,猶偃然自命曰「仁」,然後知程子之意遠矣。

性即理也,言不得認氣質之性為性也。

心即理也,言不得認血肉之心為心也。

皆喫緊為人語。

或問:「致良知之說何如?」

曰:「今之談良知者盈天下,猶似在離合之間也。

盍徵諸孟子之言,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

親親仁也,敬長義也。

竊惟仁義為性,愛敬為情,知愛知敬為才,良知二字,蓋通性情才而言之者也。

乃主良知者,既曰吾所謂知是體而非用,駁良知者,又曰彼所謂知是用而非體,恐不免各墮邊見矣。」

曰:「有言良知即仁義禮智之智,又有言分別為知,良知亦是分別,孰當?」

曰:「似也,而未盡也。

夫良知一也,在惻隱為仁、為羞惡、為義,在辭讓為禮,在分別為智,非可定何德名之也。

只因知字與智字通,故認知為用者,既專以分別屬之;認知為體者,又專以智屬之。

恐亦不免各墮邊見矣。

性體也,情用也,曰知曰能才也,體用之閒也。

是故性無為而才有為,情有專屬而才無專屬。

惟有為,則仁義禮智,一切憑其發揮,有似乎用,所以說者謂之用也。

惟無專屬,則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一切歸其統率,有似乎體,所以說者謂之體也。

一陽一明先生揭致知特點出一個良字,又曰『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 』,其言殊有斟酌。」

性太極也,知曰良知,所謂乾元也;能曰良能,所謂坤元也;不慮言易也;不學言簡也。

故天人一也,更不分別。

自昔聖賢論性,曰「帝衷」,曰「民彝」,曰「物則」,曰「誠」,曰「中和」,總總只是一個善。

告子卻曰「性無善無不善」。

便是要將這善字打破。

自昔聖賢論學,有從本領上說者,總總是個求於心;有從作用上說者,總總是個求於氣。

告子卻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

便是要將這求字打破。

善字打破,本體只是一個空,求字打破,工夫也只是一個空,故曰告子禪宗也。

「許行何如?」

曰:「其並耕也,所以齊天下之人,將高卑上下,一切掃去;其不二價也,所以齊天下之物,將一精一粗美惡,一切掃去。

總總成就一個空,與告子一般意思。

但告子深,許行淺。

許行空卻外面的,告子空卻?面的。」

炬子仁內義外之說,非謂人但當用力於仁,而不必求合於義,亦非因孟子之辨,而稍有變也。

正發明杞柳桮棬之意耳。

何也?「食色性也」,原未有所謂仁義,猶杞柳原未有所謂桮棬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

各滯方所,物而不通,是故仁義成而性虧,猶桮棬成而杞柳虧也。

始終只是一說。

「食色性也」,當下即是,更有何事?若遇食而甘之,遇色而悅之,便未免落在情境一邊,謂之仁,不謂之性矣。

若於食而辨其孰為可甘?於色而辨其孰為可悅?便未免落在理路一邊,謂之義,不謂之性矣。

故曰動意則乖,擬心則差,告子之旨,蓋如此。

《訟卦》義,有君子之訟,有小人之訟。

君子之訟,主於自訟,九五是也;小人之訟,主於訟人,余五爻是也。

勿謂今人不如古人,自立而已;勿謂人心不如我心,自盡而已。

董仲舒曰:「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羞稱五霸。」

此意最見得好。

三千、七十,其間品格之殊,至於倍蓰,只一段心事,個箇光明,提著權謀術數,便覺忸怩,自然不肯齒及他非,故擯而絕之也。

性太極也,諸子百家,非不各有所得,而皆陷於一偏,只緣認一陰一陽一五行為家當。

丙戌余晤孟我疆,我疆問曰:「唐仁卿伯元何如人也?」

余曰:「君子也。」

我疆曰:「何以排王文成之甚?」

余曰:「朱子以象山為告子,文成以朱子為楊、墨,皆甚辭也,何但仁卿?」

已而過仁卿,述之。

仁卿曰:「固也,足下不見世之談良知者乎?如鬼如蜮,還得為文成諱否?」

余曰:「《大學》言致知,文成恐人認識為知,便走入支離去,故就中間點出一良字。

孟子言良知,文成恐人將這個知作光景玩弄,便走入玄虛去,故就上面點出一致字。

其意最為一精一密。

至於如鬼如蜮,正良知之賊也,奈何歸罪於良知?獨其揭無善無惡四字為性宗,愚不能釋然耳。」

仁卿曰:「善。

早聞足下之言,向者從祀一疏,尚合有商量也。」

無聲無臭,吾儒之所謂空也;無善無惡,二氏之所謂空也。

名似而實遠矣。

是故諱言空者,以似廢真,混言空者,以似亂真。

人須是一個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只以不真之故,便有夾帶。

是非太明,怕有通不去、合不來的時節,所以須要含糊。

少間,又於是中求非,非中求是,久之且以是為非,以非為是,無所不至矣。

異教好言父母未生前,又好言天地未生前,不如《中庸》只說個喜怒哀樂之未發,更為親切。

於此體貼,未生前都在其中矣。

一日遊觀音寺,見男女載道,余謂季時曰:「即此可以辨儒佛已。

凡諸所以為此者,一片禍福心耳。

未見有為禍福而求諸吾聖人者也。

佛氏何嘗邀之使來?吾聖人何嘗拒之使去?佛氏何嘗專言禍福?吾聖人何嘗諱言禍福?就中體勘,其間必有一段真精神,迥然不同處。」

季時曰:「此特愚夫愚婦之所為耳,有識者必不然。」

曰:「感至於愚夫愚婦,而後其為感也真;應至於愚夫愚婦,而後其為應也真。

真之為言也,純乎天而人不與焉者也。

研究到此,一絲莫遁矣。」

知謂識其事之當然,覺謂悟其理之所以然。

朱子生平極不喜人說個悟字,蓋有懲於禪門耳。

到這?,又未嘗諱言悟也。

心活物也,而道心人心辨焉。

道心有主,人心無主。

有主而活,其活也天下之至神也;無主而活,其活也天下之至險也。

或問:「魯齋、草廬之出仕何如?」

曰:「在魯齋則可,在草廬則不可。」

曰:「得非以魯齋生於其地,而草廬故國人嘗舉進士歟?」

曰:「固是。

亦尚有說。

考魯齋臨終謂其子曰:『我生平為虛名所累,不能辭官,死後慎勿請謚,但書許某之墓四字,令子孫識其處足矣。

』此分明表所仕之非得已,又分明認所仕為非,媿恨之意,溢於言表,絕不一毫文飾也。

乃草廬居之不疑,以為固然矣。

故魯齋所自以為不可者,乃吾之所謂可;而草廬所自以為可者,乃吾之所謂不可。

自其心論之也。」

唐仁卿痛疾心學之說,予曰:「墨子言仁而賊仁,仁無罪也;楊子言義而賊義,義無罪也;世儒言心而賊心,心無罪也。」

仁卿曰:「楊、墨之於仁義,只在跡上模擬,其得其失,人皆見之。

而今一切托之於心,無形無影,何處究詰?二者之流害孰大孰小,吾安得不惡言心乎?」

予曰:「只提出性字作主,這心便有管束。

孔子自言從心所欲不踰矩,矩即性也。」

季時曰:「性字大,矩字嚴,尤見聖人用意之密。」

仁卿曰:「然。」

佛法至釋迦一變,蓋迦葉以上有人倫,釋迦無人倫矣。

至達磨再變,釋迦之教圓,達磨之教主頓矣。

至五宗三變,黃梅以前猶有含蓄,以後機鋒百出,傾囊倒篋,不留一錢看矣。

此雲門所以無可奈何,而有「一拳打殺,喂卻狗子」之說也。

或曰:「何為爾爾,由他們畢竟呈出個伎倆來,便不免落窠臼,任是千般播弄,會須有盡。」

孔、孟之言,看生死甚輕。

以生死為輕,則情累不幹,為能全其所以生,所以死。

以生死為重,則惟規規焉軀殼之知,生為徒生,死為徒死。

佛氏之謂生死事大,正不知其所以大也。

人身之生死,有形者也;人心之生死,無形者也。

眾人見有形之生死,不見無形之生死,故常以有形者為主;聖賢見無形之生死,不見有形之生死,故常以無形者為主。

邇來講《識仁說》者,多失其意。

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此全提也。

今也於渾然與物同體,則悉意舉揚,於義禮智信皆仁也,則草草放過。

議得仁體,以誠敬存之而已,不須防檢,不須窮索,此全提也。

今也於不須防檢,不須窮索,則悉意舉揚,於誠敬存之,則草草放過。

若是者非半提而何?既於義禮智信放過,即所謂渾然與物同體者,亦只窺見儱統意思而已。

既於誠敬存之放過,即所謂不須防檢窮索者,亦只窺見脫灑意思而已。

是並其半而失之也。

康齋《日錄》有曰:「君子常常喫虧,方做得。」

覽之惕然有省,於是思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之道,喫虧而已矣;顏子之道,不校而已矣,不校之道,喫虧而已矣;孟子之道,自反而已矣,自反之道,喫虧而已矣。」

朱子之釋格物,其義甚一精一,語物則本諸「帝降之衷,民秉之彝」,夫子之所謂「性與天道」,子思之所謂「天命」,孟子之所謂「仁義」,程子之所謂「天然自有之中」,張子之所謂「萬物一原」。

語格則約之以四言:「或考之事為之著,或察之念慮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講論之際。」

蓋謂「內外一精一粗,無非是物,不容妄有揀擇於其間」。

又謂「人之入門,各各不同,須如此收得盡耳。」

議者獨執「一草一木,亦不可不理會」兩言,病其支離,則過矣。

惟危惟微,惟一精一惟一,是從念慮事為上格;無稽之言勿聽,勿詢之謀勿庸,是就文字講論上格。

即聖人亦不能外是四者。

朱子所云,固徹上徹下語也。

不學不慮所謂性也,說者以為由孩提之不學而能,便可到聖人之不勉而中,由孩提之不慮而知,便可到聖人之不思而得。

此猶就聖人孩提分上說。

若就性上看聖人之不勉而中,恰到得孩提之不學而能,聖人之不思而得,恰到得孩提之不慮而知耳。

雖然猶二之也。

原本只是一個,沒些子界限,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耳目口鼻四肢,人見以為落在形骸,塊然而不神。

今曰「性也,有命焉」。

是推到人生以上不容說處,以見性之來脈,極其玄遠,如此不得丟卻源頭,認形骸為塊然之物也。

仁義禮智天道,人見以為來自於穆,窈然而不測。

今曰「命也,有性焉」。

是直反到愚夫愚婦,可與知與能處,以見命之落脈,極其切近,如此不得丟卻見在,認於穆為窈然之物也。

《書》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直是八字。

打開《太極圖說》,言「無極之真,二五之一精一,妙合而凝,即人心道心」,又不是截然兩物也。

《孟子》之論性命,備發其旨。

「性也,有命焉」,蓋就人心拈出道心,以為捨無極沒處尋二五也;「命也,有性焉」,蓋就道心攝入人心,以為捨二五沒處討無極也。

所謂妙合而凝,蓋如此。

道者,綱常倫理是也。

所謂天敘有典,天秩有禮,根乎人心之自然,而不容或已者也。

有如佛氏之說行,則凡忠臣孝子,皆為報夙生之恩而來,凡亂臣賊子,皆為報夙生之怨而來。

反諸人心之自然,而不容或已處,吾見了不相干也。

於是綱常倫理,且茫焉無所繫屬,而道窮矣。

法者,黜陟予奪是也。

所謂天命有德,天討有罪,發乎人心之當然,而不容或爽者也。

有如佛氏之說行,則凡君子而被戮辱,皆其自作之孽,而戮辱之者,非為傷善;凡小人而被顯榮,皆其自貽之體,而顯榮之者,非為庇惡。

揆諸人心之當然,而不容或爽處吾見了不相蒙也。

於是黜陟予奪,且貿然無所憑依,而法窮矣。

周子主靜,蓋從無極來,是究竟事。

程子喜人靜坐,則初下手事也。

然而靜坐最難,心有所在則滯,無所在則浮。

李延平所謂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正當有在無在之間,就?得個入處,循循不已。

久之氣漸平,心漸定,獨居如是,遇事如是,接人如是,即喜怒哀樂紛然突一交一 於前,亦復如是,總總一箇未發氣象,渾無內外寂感之別,下手便是究竟處矣。

程叔子曰:「聖人本天,釋氏本心。」

季時為添一語:「眾人本形。」

史際明曰:「宋之道學,在節義之中;今之道學,在節義之外。」

予曰:「宋之道學,在功名富貴之外;今之道學,在功名富貴之中。

在節義之外,則其據彌巧;在功名富貴之中,則其就彌下。

無惑乎學之為世詬也。」

或問佛氏大意,曰:「三藏十二部,五千四百八十卷,一言以蔽之曰:『無善無惡。

』試閱七佛偈,便自可見。」

曰:「永嘉《證道歌》謂:『棄有而著無,如捨溺而投火。

』恐佛氏未必以無為宗也。」

曰:「此只就『無善無惡』四字翻弄到底,非有別義也。

棄有,以有為惡也;著無,以無為惡也。

是猶有善有惡也。

無亦不著,有亦不棄,則無善無惡矣。

自此以往,節節推去,掃之又掃,直掃得沒些子剩,都是這箇意思。」

有駁良知之說者,曰:「分別為知,良知亦是分別。」

余曰:「分別非知,能分別者知也。

認分別為知,何啻千里!」曰:「知是心之發竅處,此竅一發,作善由之,作不善由之,如何靠得他作主?」

余曰:「知善知惡是曰良知,假令善惡雜出,分別何在?」

曰:「所求者既是靈明,能求者復是何物?如以靈明求靈明,是二之也。」

余曰:「即本體為工夫,何能非所?即工夫為本體,何所非能?果若云云,孔子之言操心也,孰為操之?孟子之言存心也,孰為存之?俱不可得而解矣。」

曰:「《傳一習一 錄》中一段云:『蘇秦、張儀,也窺見良知妙用,但用之於不善耳。

』一陽一明言良知即天理,若二子窺見妙用,一切邪思枉念都無棲泊處。

如之何用之於不善乎?揆諸知善知惡之說,亦自不免矛盾也。」

余曰:「一陽一明看得良知無善無惡,故如此說,良知何病?如此說良知,未能無病。

一陽一明應自有見,恨無從就正耳。」

(按秦、儀一段,系記者之誤,故劉先生將此刪去。

問:「孟子道性善,更不說性如何樣善,只道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

乃所謂善也。

可見性中原無處著個善,即今反觀,善在何處?」

曰:「我且問即今反觀,性在何處?」

曰:「處處是性,從何拈出?」

曰:「如此我且不問性在何處,但問性與善是一是二?」

曰:「是一非二。」

曰:「如此卻說恁著不著?」

羅近溪以顏山農為聖人,楊復所以羅近溪為聖人,李卓吾以何心隱為聖人。

何心隱輩,坐在利慾膠漆盆中,所以能鼓動人者,緣他一種聰明,亦自有不可到處。

耿司農擇家僮四人,每人授二百金,令其生殖,內一人從心隱問計,心隱授以六字曰:「一分買,一分賣。」

又益以四字曰:「頓買零賣。」

其人用之起家,至數萬。

試思兩言,至平至易,至巧妙,以此處天下事,可迎刃而解。

假令其心術正,固是有用才也。

喫緊只在識性,識得時,不思不勉是率性,思勉是修道;識不得時,不思不勉是忘,思勉是助。

總與自性無干。

謂之善,定是不思不勉;謂之不思不勉,尚未必便是善。

伍容菴曰:「心既無善,知安得良?」

其言自相悖。

朱子云:「佛學至禪學大壞。」

只此一語,五宗俱應下拜。

(羲謂至棒喝而禪學又大壞。

余弱冠時好言禪,久之,意頗厭而不言,又久之,恥而不言,至於今,乃畏而不言。

羅近溪於此最深,及見其子讀《大慧語錄》,輒呵之。

即管東溟亦曰:「吾與子弟並未曾與語及此。」

吾儒以理為性,釋氏以覺為性。

語理則無不同,自人而禽一獸 ,而草木,而瓦石,一也。

雖欲二之,而不可得也。

語覺則有不同矣。

是故瓦石未嘗無覺,然而定異乎草木之覺,草木未嘗無覺,然而定異乎禽一獸 之覺,禽一獸 未嘗無覺,然而定異乎人之覺,雖欲一之,而不可得也。

今將以無不同者為性乎?以有不同者為性乎?

史際明曰:「天下有君子有小人,君子在位,其不能容小人,宜也。

至於並常人而亦不能容焉,彼且退而附於小人,而君子窮矣。

小人在位,其不能容君子,宜也。

至於並常人而不能容焉,彼且進而附於君子,而小人窮矣。」

(羲謂:常人附於君子,亦君子之窮也。

常人未必真能為君子,則小人並疑君子之為常人,而得以藉口矣。

此東林君子,往往為依附者所累也。

玉池問:「念菴先生謂:『知善知惡之知,隨發隨泯,當於其未發求之。

』何如?」

曰:「一陽一明之於良知,有專言之者,無知無不知是也。

有偏言之者,知善知惡是也。

一陽一明生平之所最喫緊只是良知二字,安得遺未發而言?只緣就《大學》提宗,並舉心意知物,自不得不以心為本體。

既以心為本體,自不得不以無善無惡屬心。

既以無善無惡屬心,自不得不以知善知惡屬良知。

參互觀之,原自明白。

念菴恐人執用而忘體,因特為拈出未發。

近日王塘南先生又恐人離用而求體,因曰:『知善知惡,乃徹上徹下語,不須頭上安頭。

』此於良知並有發明,而於一陽一明全提之指,似均之契悟未盡也。」

近世喜言無善無惡,就而即其旨,則曰:「所謂無善,非真無善也,只是不著於善耳。」

予竊以為經言無方無體,是恐著了方體也;言無聲無臭,是恐著了聲臭也;言不識不知,是恐著了識知也。

何者?吾之心,原自超出方體聲臭識知之外也。

至於善,即是心之本色,說恁著不著?如明是目之本色,還說得個不著於明否?聰是耳之本色,還說得個不著於聰否?又如孝子,還可說莫著於孝否?如忠臣,還可說莫著於忠否?昔一陽一明遭寧藩之變,日夕念其親不置,門人問曰:「得無著相?」

一陽一明曰:「此相如何不著?」

斯言足以破之矣。

寇東溟曰:「凡說之不正,而久流於世者,必其投小人之私心,而又可以附於君子之大道者也。」

愚竊謂無善無惡四字當之。

何者?見以為心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也,合下便成一個空。

見以為無善無惡,只是心之不著於有也,究竟且成一個混。

空則一切解脫,無復掛礙,高明者入而悅之,於是將有如所云:以仁義為桎梏,以禮法為土苴,以日用為緣塵,以操持為把捉,以隨事省察為逐境,以訟悔遷改為輪迥,以下學上達為落階級,以砥節礪行,獨立不懼,為意氣用事者矣。

混則一切含糊,無復揀擇,圓融者便而趨之,於是將有如所云:以任情為率性,以隨俗襲非為中庸,以閹然媚世為萬物一體,以枉尋直尺為捨其身濟天下,以委曲遷就為無可無不可,以猖狂無忌為不好名,以臨難苟安為聖人無死地,以頑鈍無一恥為不動心者矣。

由前之說,何善非惡?由後之說,何惡非善?是故欲就而詰之,彼其所佔之地步甚高,上之可以附君子之大道,欲置而不問。

彼其所握之機緘甚活,下之可以投小人之私心,即孔、孟復作,亦奈之何哉!問:「本朝之學,惟白沙、一陽一明為透悟,一陽一明不及見白沙,而與其高弟張東所、湛甘泉相往復,白沙靜中養出端倪,一陽一明居夷處困,悟出良知,良知似即端倪,何以他日又闢其勿忘勿助?」

曰:「一陽一明目空千古,直是不數白沙,故生平並無一語及之。

至勿忘勿助之闢,乃是平地生波。

白沙曷嘗丟卻有事,只言勿忘勿助?非惟白沙,從來亦無此等呆議論也。」

語本體,只是性善二字;語工夫,只是小心二字。

商語丁長孺曰:「聖賢無討便宜的學問,學者就跳不出安飽二字。

猶妄意插腳道中,此討便宜的學問也。」

博文是開拓功夫,約禮是收歛功夫。

乾坤,一闔一闢也;坎離,一虛一實也;震艮,一動一靜也;兌巽,一見一伏也。

皆可作博約註疏。

王龍谿問佛氏實相幻相之說於一陽一明,一陽一明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

龍溪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

又一陽一明曰:「不睹不聞是本體,戒慎恐懼是工夫。」

又曰:「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工夫。」

予曰:「凡說本體,容易落在無一邊。

一陽一明所云『無心俱是幻』,景逸所云『不做工夫的本體』也。

今曰『戒慎恐懼是本體』即不睹不聞原非是無,所云『有心俱是實』,此矣!凡說工夫,容易落在有一邊。

一陽一明所云『有心俱是幻』,景逸所云『不識本體的工夫』也。

今曰『不睹不聞即工夫』,即戒慎恐懼原非是有,所云『無心俱是實』,此矣!」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是所空者喜怒哀樂也,非善也。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是所空者聲臭也,非善也。

夫善也,內之不落喜怒哀樂,外之不落聲臭,本至實,亦本至空也。

又欲從而空之,將無架屋上之屋,疊下之也!金玉瓦礫之喻,殊覺不倫。

夫善者,指吾性之所本有而名之也;惡者,指吾性之所本無而名之也。

金玉瓦礫,就兩物較之,誠若判然。

若就眼上看金玉瓦礫,均之為惡也,非善也,以其均之為眼之所本無也。

取所本無喻所本有,非其類矣。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

乃所謂善也。」

蓋因用以顯體也。

愚作一轉語曰:「乃所謂性則無不善矣。

乃所以善也。」

蓋因體以知用也。

或謂:「性虛明湛寂,善不得而名之。

以善名性,淺之乎其視性矣!」竊意善者萬德之總名,虛明湛寂,皆善之別名也。

名曰清虛湛一則得,名曰善則不得,十與二五,有以異乎?將無淺之乎其視善也?孟子不特道情善,且道形善,所謂形色天性是也。

情之虛明湛寂,不待言,形則不免重滯矣。

由孟子言之,都是虛明湛寂的。

何者?以肉眼觀,通身皆肉,以道眼觀,通身皆道也。

象山每與人言「爾目自明,爾耳自聰」,亦是此意。

一陽一明之無善無惡,與告子之無善無惡不同,然費個轉語,便不自然。

假如有人於此,揭兼愛為仁宗,而曰「我之兼愛,與墨氏之兼愛也不同」。

揭為我為義宗,而曰「我之為我,與楊氏不同也」。

人還肯之否?

顆之言性者出於一,今之言性者出於二。

出於一,純乎太極而為言也;出於二,雜乎一陰一陽一五行而為言也。

《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

《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

皆就一陰一陽一五行中,拈出主宰。

所謂太極也,以其渾然不偏曰衷,以其確然不易曰則,試於此體味,可謂之無善無惡乎?可謂之有善有惡乎?可謂之能為善,亦能為惡乎?是故以四端言性,猶雲是用非體,即以四德言性,猶雲是條件非統體,其善還在可疑可信之間。

惟知帝衷物則之為性,不言善而其為善也昭昭矣。

形有方所,是極實的物事,易於凝滯。

要其所以為形,本之天命之散而成用也。

其亦何嘗不虛也?耳順,則有方所者,悉歸融化。

實而能虛,不局於有矣。

心無方所,是極虛的物事,易於走作。

乃其所以為心,本之天命之聚而成體也。

其亦何嘗不實也?從心所欲,不踰矩,則無方所者,悉歸調伏。

虛而能實,不蕩於無矣。

一鄧一 定宇《秋遊記》有:「天也不做他,地也不做他,聖人也不做他。」

龍溪極賞之。

新本刪去此三語,是此老百尺竿頭進步,惟恐發人之狂,預為掃蕩也。

具景逸曰:「果是透性之人,即言收攝,不曾加得些子。

若未透性,即言自然,不免加了自然的意思。

況借自然,易流懶散;借收攝,可討入頭。

故聖賢立教,必通上下,照古今。

若以今日禪家的話頭,去駁孔子,語語是病。

不知聖賢所以至今無病者,正在此也。」

一陽一明之良知至矣,暨其末流,上者益上,下者益下,則非一陽一明本指也。

一江一 右先達如羅念菴,於此每有救正,王塘南於此每有調停,便俱受不透性之譏矣。

心之所以為心,非血肉之謂也,應有個根柢處,性是已。

捨性言心,其究也必且墮在情識之內,粗而不一精一。

天之所以為天,非窈冥之謂也,應有個著落處,性是已。

捨性言天,其究也必且求諸常人之外,虛而不實。

論學書

一陽一明先生曰:「求諸心而得,雖其言之非出於孔子者,亦不敢以為非也;求諸心而不得,雖其言之出於孔子者,亦不敢以為是也。」

此兩言者,某竊疑之。

夫人之一心,渾然天理,其是天下之真是也,其非天下之真非也,然而能全之者幾何?惟聖人而已矣。

自此以下,或偏或駁,遂乃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欲一一而得其真,吾見其難也。

故此兩言者,其為聖人設乎?則聖人之心,雖千百載而上下冥合符契,可以考不謬,俟不惑,無有求之而不得者。

其為學者設乎?則學者之去聖人遠矣,其求之或得或不得,宜也。

於此正應沉潛玩味,虛衷以俟,更為質諸先覺,考諸古訓,退而益加培養,洗心宥密,俾其渾然者,果無媿於聖人。

如是而猶不得,然後徐斷其是非,未晚也。

苟不能然,而徒以兩言橫於胸中,得則是,不得則非,其勢必至自專自用,憑恃聰明,輕侮先聖,註腳《六經》,無復忌憚,不亦誤乎?一陽一明嘗曰:「心即理也。」

某何敢非之?然而言何容易!孔子七十從心不踰矩,始可以言心即理。

七十以前,尚不知如何也!顏子其心三月不違仁,始可以言心即理。

三月以後,尚不知如何也!若漫曰心即理也,吾問其心之得不得而已。

此乃無星之秤,無寸之尺,其於輕重長短,幾何不顛倒而失措哉!(《與李見羅》)

心在人欲上便是放,在天理上便是收。

天理本內也,因而像之曰在內,人欲本外也,因而像之曰在外,非有方所可求。

知此,則知把柁之所在矣。

今曰著意收也,恐收即成礙,任其走作,腔子?何物把柁?似只在方所上揣摩,而不於理欲關頭討個分曉,將來恰成一弄一精一魂漢,乃放心非求放心也。

(《復唐大光。

南昌有朱以功布衣,行修言道,慥慥君子也,足與章本清布衣,頡頏後先,暇中可物色之。

佛學三藏十二部,五千四百八十卷,一言以蔽之曰:「無善無惡。」

第辨四字於告子易,辨四字於佛氏難。

以告子之見性粗,佛氏之見性微也。

辨四字於佛氏易,辨四字於一陽一明難。

在佛自立空宗,在吾儒則一陰一壞實教也。

夫自古聖人教人為善去惡而已,為善為其固有也,去惡去其本無也,本體如是,工夫如是,其致一而已矣。

一陽一明豈不教人為善去惡?然既曰「無善無惡」,而又曰「為善去惡」,學者執其上一語,不得不忽其下一語也。

何者?心之體無善無惡,則凡所謂善與惡,皆非吾之所固有矣。

皆非吾之所固有,則皆情識之用事矣。

皆情識之用事,皆不免為本體之障矣。

將擇何者而為之?未也。

心之體無善無惡,則凡所謂善與惡,皆非吾之所得有矣。

皆非吾之所得有,則皆感遇之應矣。

皆感遇之應,則皆不足為本體之障矣。

將擇何者而去之?猶未也。

心之體無善無惡,吾亦無善無惡已耳。

若擇何者而為之,便未免有善在;若擇何者而去之,便未免有惡在,若有善有惡,便非所謂無善無惡矣。

一陽一明曰:「四無之說,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說,為中根以下人立教。」

是一陽一明且以無善無惡,掃卻為善去惡矣。

(以上《與李孟白》)

既已掃之,猶欲留之,縱曰為善去惡之功,自初學至聖人,究竟無盡,彼直見以為是權教,非實教也。

其誰肯聽?既已拈出一個虛寂,又恐人養成一個虛寂,縱重重教戒,重重囑咐,彼直見以為是為眾人說,非為吾輩說也。

又誰肯聽?夫何欣上而厭下,樂易而苦難?人情大抵然也。

投之以所欣,而復困之以所厭,畀之以所樂,而復攖之以所苦,必不行矣。

故曰惟其執上一語,雖欲不忽下一語,而不可得;至於忽下一語,其上一語雖欲不弊,而不可得也。

羅念菴曰:「終日談本體,不說工夫,纔拈工夫,便以為外道。」

使一陽一明復生,亦當攢眉。

王塘南曰:「心意之物,皆無善無惡。

使學者以虛見為實悟,必依憑此語,如服鴆毒,未有不殺人者。」

海內有號為超悟,而竟以破戒負不韙之名,正以中此毒而然也。

且夫四無之說,主本體言也,一陽一明方曰是接上根人法,而識者至等之鴆毒;四有之說,主工夫言也,一陽一明第曰是接中根以下人法,而昧者遂等之外道。

然則一陽一明再生,目擊茲弊,將有摧心扼腕,不能一日安者,何但攢眉已乎?(以上《與李孟白》)

當下繹當下者,即當時也。

此是各人日用間,現現成成一條大路,但要知有個源頭在。

何也?吾性合下具足,所以當下即是合下。

以本體言,通攝見在過去未來,最為圓滿;當下以對境言,論見在不論過去末來,最為的切。

究而言之,所謂本體,原非於對境之外,另有一物,而所謂過去未來,要亦不離於見在也。

特具足者,委是人人具足,而即是者,尚未必一一皆是耳。

是故認得合下明白,乃能識得當下,認得當下明白,乃能完得合下。

此須細細參求,未可率爾也。

平居無事,不見可喜,不見可嗔,不見可疑,不見可駭,行則行,住則住,坐則坐,臥則臥,即眾人與聖人何異?至遇富貴,鮮不為之充詘矣;遇貧賤,鮮不為之隕穫矣;遇造次,鮮不為之擾亂矣;遇顛沛,鮮不為之屈撓矣。

然則富貴一關也,貧賤一關也,造次一關也,顛沛一關也。

到此直令人肝腑具呈,手足盡露,有非聲音笑貌所能勉強支吾者。

故就源頭上看,必其無終食之間違仁,然後能於富貴貧賤造次顛沛處之如一;就關頭上看,必其能於富貴貧賤造次顛沛處之如一,然復算得無終食之間違仁耳。

予謂平居無事,一切行住坐臥,常人亦與聖人同,大概言之耳。

究其所以,卻又不同。

蓋此等處,在聖人都從一一團一 天理中流出,是為真心;在常人則所謂日用而不知者也,是為一習一 心。

指當下之一習一 心,混當下之真心,不免毫釐而千里矣。

昔李襄敏講學,諸友競辨良知,發一問曰:「堯、舜、孔子,豈不同為萬世之師?今有人過堯、舜之廟而不下車者,則心便安;過孔子之廟而不下車者,則心便不安。

就下車孔廟而言,指曰良知,則分明是個良知;就不下車堯、舜廟而觀,則安於堯、舜廟者,固是個一習一 心,而不安於孔廟者,亦祇是個一習一 心耳。

良知何在?」

眾皆茫然無對。

忠憲高景逸先生攀龍具攀龍字存之,別號景逸,常州之無錫人。

萬曆己丑進士。

尋丁嗣父憂。

服闋,授行人。

時四川僉事張世則上疏,謂程、朱之學不能誠意,壞宋一代之風俗。

進所著《大學古本初義》,欲施行天下,一改章句之舊。

先生上疏駁之,寢其進書。

婁一江一 再入輔政,驅除異己六十餘人。

以趙用賢望重,示意鄭材、楊應宿訐其絕婚,去之。

先生劾錫爵聲音笑貌之間,雖示開誠佈公之意,而精神心術之微,不勝作好作惡之私。

謫揭一陽一,添註典史,半載而歸。

遂與顧涇一陽一復東林書院,講學其中。

每月三日遠近集者數百人,以為紀綱世界,全要是非明白。

小人聞而惡之,廟堂之上,行一正事,發一正論,俱目之為東林一黨一 人。

天啟改元,先生在林下已二十八年,起為光祿寺丞,陞少卿署寺事。

孫宗伯明《春秋》之義,劾舊輔方從哲。

先生會議,持之益力。

轉太常大理,晉太僕卿。

乞差還裡,甲子即家起刑部侍郎。

逆奄魏忠賢亂政,先生謂同志曰:「今日之事,未能用倒倉之法,唯有上下和衷,少殺其毒耳。」

其論與先忠端公相合。

總憲缺,先忠端公上速推憲臣慎簡名賢疏,意任先生也。

陞左都御史,糾大貪御史崔呈秀,依律遣戍。

亡何逆奄與魏廣微合謀,借會推晉撫一事,盡空朝署。

先生遂歸。

明年,《三朝要典》成。

坐移宮一案,削籍為民,毀其東林書院。

丙寅,又以東林邪一黨一 逮先生及忠端公七人。

緹帥將至,先生夜半書遺疏,自沉止水,三月十七日也。

年六十有五。

疏云:「臣雖削奪,舊系大臣,大臣受辱,則辱國。

故北向叩頭,從屈平之遺則。

君恩未報,結願來生。」

崇禎初,逆奄呈秀伏誅。

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賜祭葬,蔭子,謚忠憲。

其自序為學之次第云:「吾年二十有五,聞令公李元(名復一陽一)。

與顧涇一陽一先生講學,始志於學。

以為聖人所以為聖人者,必有做處,未知其方。

看《大學或問》,見朱子說『入道之要,莫如敬』,故專用力於肅恭收歛,持心方寸間,但覺氣鬱身拘,大不自在。

及放下,又散漫如故,無可奈何。

久之,忽思程子謂『心要在腔子?』,不知腔子何所指?果在方寸間否耶?覓註釋不得,忽於小學中見其解曰:『腔子猶言身子耳。

』大喜。

以為心不耑在方寸,渾身是心也,頓自輕鬆快活。

適一江一 右羅止菴(名懋忠。

)來講李見羅修身為本之學,正合於余所持循者,益大喜不疑。

是時,只作知本工夫,使身心相得,言動無謬。

己丑第後,益覺此意津津。

憂中讀《禮》讀《易》。

壬辰,謁選。

平生恥心最重,筮仕自盟曰:『吾於道未有所見,但依吾獨知而行,是非好惡無所為而發者,天啟之矣。

』驗之,頗近於此。

略見本心,妄自擔負,期於見義必為。

冬至朝天宮一習一 儀,僧房靜坐,自見本體。

忽思『閒邪存誠』句,覺得當下無邪,渾然是誠,更不須覓誠,一時快然如脫纏縛。

癸巳,以言事謫官,頗不為念。

歸嘗世態,便多動心。

甲午秋,赴揭一陽一,自省胸中理欲一交一 戰,殊不寧帖。

在武林與陸古樵、(名粹明。

)吳子往(名志遠。

)談論數日,一日古樵忽問曰:『本體何如?』余言下茫然,雖答曰:『無聲無臭。

』實出口耳,非由真見。

將過一江一 頭,是夜明月如洗,坐六和塔畔,一江一 山明媚,知己勸酎,為最適意時。

然余忽忽不樂,如有所束。

勉自鼓興,而神不偕來,闌別去,余便登舟。

猛省曰:『今日風景如彼,而余之情景如此,何也?』窮自根究,乃知於道全未有見,身心總無受用。

遂大發憤曰:『此行不徹此事,此生真負此心矣。

』明日,於舟中厚設蓐席,嚴立規程,以半日靜坐,半日讀書。

靜坐中不帖處,只將程、朱所示法門,參求於幾,『誠敬主靜』,『觀喜怒哀樂未發』,『默坐澄心』,『體認天理』等一一行之。

立坐食息,唸唸不捨,夜不解衣,倦極而睡,睡覺復坐,於前諸法,反覆更互,心氣清澄時,便有塞乎天地氣象,第不能常。

在路二月,幸無人事,而山水清美,主僕相依,寂寂靜靜。

晚間,命酒數行,停舟青山,徘徊碧澗,時坐磐石,溪聲鳥韻,茂樹修篁,種種悅心,而心不著境。

過汀州,陸行至一旅舍,捨有小樓,前對山,後臨澗,登樓甚樂。

偶見明道先生:『百官萬務,兵革百萬之眾,飲水曲肱,樂在其中。

萬變俱在人,其實無一事。

』猛省曰:『原來如此,實無一事也。

』一念纏一綿 ,斬然遂絕,忽如百斤擔子,頓爾落地。

又如電光一閃,透體通明,遂與大化融合無際,更無天人內外之隔。

至此見六一合 皆心,腔子是其區宇,方寸亦其本位,神而明之,總無方所可言也。

平日深鄙學者張皇說悟,此時只看作平常,自知從此方好下工夫耳。

乙未春,自揭一陽一歸,取釋、老二家,參之釋典,與聖人所爭毫髮。

其一精一微處,吾儒具有之,總不出無極二字;弊病處,先儒具言之,總不出無理二字。

觀二氏而益知聖道之高,若無聖人之道,便無生民之類,即二氏亦飲食衣被其中而不覽也。

戊戌,作水居,為靜坐讀書計。

然自丙申後數年,喪本生父母,徙居婚嫁,歲無寧息,只於動中練一習一 ,但覺氣質難變。

甲辰,顧涇一陽一先生始作東林一精一捨,大得朋友講一習一 之功,徐而驗之,終不可無端居靜定之力。

蓋各人病痛不同,大聖賢必有大精神,其主靜只在尋常日用中。

學者神短氣浮,須數十年靜力,方得厚聚深培。

而最受病處,在自幼無小學之教,浸染世俗,故俗根難拔。

必埋頭讀書,使義理浹洽,變易其俗腸俗骨,澄神默坐,使塵妄消散,堅凝其正心正氣,乃可耳。

余以最劣之質,即有豁然之見,而缺此一大段工夫,其何濟焉!所幸呈露面目以來,纔一提策,便是原物。

丙午,方實信孟子『性善』之旨。

此性無古無今,無聖無凡,天地人只是一個。

惟最上根,潔清無蔽,便能信人。

其次全在學力,稍隔一塵,頓遙萬里。

孟子所以示瞑眩之藥也。

丁未,方實信程子『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之旨。

謂之性者,色色天然,非由人力。

鳶飛魚躍,誰則使之?勿忘勿助,猶為學者戒勉。

若真機流行,瀰漫布濩,亙古亙今,間不容息,於何而忘?於何而助?所以必有事者,如植穀然,根苗花實,雖其自然變化,而栽培灌溉,全非勉強學問。

苟漫說自然,都無一事,即不成變化,亦無自然矣。

辛亥,方實信《大學》『知本』之旨。

壬子,方實信《中庸》之旨。

此道絕非名言可形。

程子名之曰『天理』,一陽一明名之曰『良知』,總不若中庸二字為盡。

中者停停當當,庸者平平常常,有一毫走作,便不停當,有一毫造作,便非平常,本體如是,工夫如是,天地聖人不能究竟,況於吾人,豈有涯際?勤物敦倫,謹言敏行,兢兢業業,斃而後已云爾。」

此先生甲寅以前之功如此,其後涵養愈粹,工夫愈密,到頭學力,自云「心如太虛,本無生死。」

子劉子謂:「先生心與道一,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是謂無生無死。」

非佛氏所謂無生死也。

先生之學,一本程、朱,故以格物為要。

但程、朱之格物,以心主乎一身,理散在萬物,存心窮理,相須並進。

先生謂「纔知反求諸身,是真能格物者也」,頗與楊中立所說「反身而誠,則天下之物無不在我」為相近,是與程、朱之旨異矣。

先生又曰:「人心明,即是天理。

窮至無妄處,方是理。」

深有助乎一陽一明「致良知」之說,而謂:「談良知者致知不在格物,故虛靈之用,多為情識,而非天則之自然,去至善遠矣。

吾輩格物,格至善也,以善為宗,不以知為宗也。」

夫善豈有形象?亦非有一善從而知之,知之推極處,即至善也。

致良知正是止至善,安得謂其相遠?總之,致知格物,無先後之可言。

格物者申明致之一字,格物即在致之中,未有能致而不謂之格物者。

先生有不格物之致知,則其所致者何事?故必以外窮事物之理為格物,則可言一陽一明之致知不在於格物。

若如先生言,人心明即是天理,則一陽一明之致知,即是格物,明矣。

先生之格物,本無可議,特欲自別於一陽一明,反覺多所扞格耳。

有物必有則,則者至善也,窮至事物之理,窮至於至善處也。

抉物是隨事一精一察,物格是一以貫之。

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良知也;因其已知而益窮之,至乎其極,致良知也。

纔知反求諸身,是真能格物者也。

抉物愈博,則歸本愈約,明則誠也。

窮理者格物也,知本者物格也。

窮理,一本而萬殊;知本,萬殊而一本。

學者以知至為悟,不悟不足以為學,故格物為要。

無工夫則為私慾牽引於外,有工夫則為意念束縛於中,故須物格知至,誠正乃可言也。

朱子曰:「致知格物,只是一事。

格物以理言也,致知以心言也。」

由此觀之,可見物之格即知之至,而心與理一矣。

今人說著物,便以為外物,不知不窮其理,物是外物,物窮其理,理即是心。

故魏莊渠曰:「物格則無物矣。」

學者無窮工夫,心之一字乃大總括;心有無窮工夫,敬之一字乃大總括。

心無一事之為敬。

無適自然有主,不假安排。

不知敬之即心,而欲以敬存心,不識心,亦不識敬。

無妄之謂誠,無適之謂敬,有適皆妄也。

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人心如何能無適?故須窮理,識其本體。

所以明道曰:「學者須先識仁,識得仁體,以誠敬存之而已。」

故居敬窮理,只是一事。

朱子立主敬三法,伊川整齊嚴肅,上蔡常惺惺,和靖其心收歛,不容一物。

言敬者總不出此。

然常惺惺,其心收歛,一著意便不是。

蓋此心神明,難犯手勢,惟整齊嚴肅,有妙存焉,未嘗不惺惺,未嘗不收歛,內外卓然,絕不犯手也。

人心放他自一由 不得。

心中無絲發事,此為立本。

理不明,故心不靜,心不靜而別為法以寄其心者,皆害心者也。

人心戰戰兢兢,故坦坦蕩蕩,何也?以心中無事也。

試想臨深淵,履薄冰,此時心中還著得一事否?故如臨如履,所以形容戰戰兢兢,必有事焉之象,實則形容坦坦蕩蕩,澄然無事之象也。

真知天,自是形體隔不得。

觀天地則知身心,天包地外,而天之氣透於地中,地之氣皆天之氣。

心天也,身地也,天依地,地依天,天地自相依倚。

心依身,身依心,身心自相依倚。

心即精神,不外馳即內凝,有意凝之,反梏之矣。

朱子曰:「滿腔子是惻隱之心。」

是就人身上指出此理充塞處,最為親切。

蓋天地之心,充塞於人身者,為惻隱之心;人心充塞天地者,即天地之心。

人身一小腔子,天地即大腔子也。

孟子:「心之官則思。」

思則虛靈不昧之謂。

思是心之睿,於心為用。

著事之思,又是思之用也。

一念反求,此反求之心,即道心也。

更求道心,轉無一交一 涉。

須知動心最可恥。

心至貴也,物至賤也,奈何貴為賤役?

何以謂心本仁?仁者生生之謂,天只是一個生,故仁即天也。

天在人身為心,故本心為仁。

其不仁者心蔽於私,非其本然也。

人身內外皆天也,一呼一吸,與天相灌輸。

其死也,特脫其闔闢之樞紐而已,天未嘗動也。

理靜者理明欲淨,胸中廓然無事而靜也。

氣靜者定久氣澄,心氣一交一 合而靜也。

理明則氣自靜,氣靜理亦明,兩者一交一 資互益,以理氣本非二。

故默坐澄心,體認天理,為延平門下至教也。

若徒以氣而已,動即失之,何益哉?

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謂默坐之時,此心澄然無事,乃所謂天理也,要於此時默識此體云爾,非默坐澄心,又別有天理當體認也。

朱子曰:「必因其已發而遂明之,省察之法也。」

吾則曰:「必因其未發而遂明之,體認之法也。

其體明,其用益明矣。」

筷山曰:「天理即所謂命,知命即事事循天理而已。」

言命者惟此語最盡,其實無一事,不要惹事。

窮理者,天理也,天然自有之理,人之所以為性,天之所以為命也。

在《易》則為中正,聖人卦卦拈出示人,此處有毫釐之差,便不是性學。

人心明,只是天理。

既得後,須放開。

蓋性體廣大,有得者自能放開,不然還只是守,不是得。

蓋非有意放開也。

道性善者,以無聲無臭為善之體。

一陽一明以無善無惡為心之體。

一以善即性也,一以善為意也,故曰:「有善有惡者意之動。」

佛氏亦曰:「不思善,不思惡。」

以善為善事,以惡為惡事也。

以善為意,以善為事者,不可曰明善。

筷山門下相傳「靜坐中觀喜怒哀樂未發前作何氣象」,是靜中見性之法。

要之,觀者即是未發者也,觀不是思,思則發矣。

此為初學者引而致之之善誘也。

佛氏最忌分別是非,如何綱紀得世界?紀綱世界只是非兩字,亙古亙今,塞天塞地,只是一生機流行,所謂易也。

《大易》教人息息造命,臣弒其君,子殺其父,其所由來者漸也。

既已來矣,寧可逃乎?辨之於蚤,如地中無此種一子,秧從何來?繼之者善,是萬物資始;成之者性,是各正性命。

元特為善之長耳,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貞,貞而復元,繼之者皆此善也。

利貞者性情也,成這物,方有這性。

故至利貞,始言性情。

伊川說遊魂為變,曰既是變,則存者亡,堅者腐,更無物也。

此殆不然,只說得形質耳。

遊魂如何滅得?但其變化不可測識也。

聖人即天地也,不可以存亡言。

自古忠臣義士,何曾亡滅?避佛氏之說,而謂賢愚善惡,同歸於盡,非所以教也。

況幽明之事,昭昭於耳目者,終不可掩乎?張子曰:「《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

天地間感應二者,循環無端,所云定數莫逃者,皆應也。

君子盡道其間者,皆感也。

應是受命之事,感是造命之事。

聖人祈天永命,皆造命也。

我由命造,命由我造,但知委順,而不知順道,非知命者也。

人想到死去,一物無有,萬念自然撇脫。

然不知悟到性上一物無有,萬念自無係累也。

一日克己復禮,無我也。

佛氏曰「懸崖撒手」,近儒亦曰「拚」。

皆似之而實非。

何者?以非聖人所謂復禮也。

或曰:「真為性命,人被惡名,埋沒一世,更無出頭,亦無分毫掛帶。」

此是欲率天下入於無忌憚,其流之弊,弒父與君,無所不至。

政事本於人才,舍人才而言政者,必無政。

則用本於政事,捨政事而言財者,必無財。

有問錢緒山曰:「一陽一明先生擇才,始終得其用,何術而能然?」

緒山曰:「吾師用人,不專取其才,而先信其心。

其心可托,其才自為我用。

世人喜用人之才,而不察其心,其才止足以自利其身已矣,故無成功。」

愚謂此言是用才之訣也。

然人之心地不明,如何察得人心術?人不患無才,識進則才進,不患無量,見大則量大,皆得之於學也。

劄記

心無出入,所持者志也。

道無聲臭,體道者言行而已。

人心纔覺,便在腔子?,不可著意。

有憤便有樂,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平日無憤無樂,只是悠悠。

天然一念現前,能為萬變主宰,此先立乎其大者。

當下即是此默識要法也。

然安知其當下果何如?朱子曰:「提醒處,即是天理,更別無天理。」

此方是真當下。

《易》之本體,只是一生字,工夫只是一懼字。

窮至無妄處,方是理。

靜坐之法,喚醒此心,卓然常明,志無所適而已。

志無所適,精神自然凝復,不待安排,勿著方所,勿思效驗。

初入靜者,不知攝持之法,惟體帖聖賢切要之言,自有入處。

靜至三日,必臻妙境。

靜坐之法,不用一毫安排,只平平常常,默然靜去。

此平常二字,不可容易看過,即性體也。

以其清淨不容一物,故謂之平常。

畫前之《易》如此,人生而靜以上如此,喜怒哀樂未發如此,乃天理之自然,須在人各各自體帖出,方是自得。

靜中妄念,強除不得,真體既顯,妄念自息。

昏氣亦強除不得,妄念既淨,昏氣自清。

只體認本性原來本色,還他湛然而已。

大抵著一毫意不得,著一毫見不得,纔添一念,便失本色。

由靜而動,亦只平平常常,湛然動去。

靜時與動時一色,動時與靜時一色,所以一色者,只是一個平常也。

故曰「無動無靜」,學者不過借靜坐中,認此無動無靜之體云爾。

靜中得力,方是動中真得力,動中得力,方是靜中真得力。

所謂敬者此也,所謂仁者此也,所謂誠者此也,是復性之道也。

(以上《靜坐說》)前《靜坐說》,觀之猶未備也。

夫靜坐之法,入門者藉以涵養,初學者藉以入門。

彼夫初入之心,妄念膠結,何從而見平常之體乎?平常則散漫去矣。

故必收歛身心,以主於一,一即平常之體也。

主則有意存焉,此意亦非著意,蓋心中無事之謂,一著意則非一也。

不著意而謂之意者,但從衣冠瞻視間,整齊嚴肅,則心自一,漸久漸熟平常矣。

故主一之學,成始成終者也。

(《書靜坐說後》)

凡人之所謂心者念耳,人心日夜繫縛在念上,故本體不現,一切放下,令心與念離,便可見性。

放下之念亦念也,如何得心與念離?放退雜念,只是一念,所謂主一也,一習一 之久,自當一旦豁然。

顆人何故最重名節?只為自家本色,原來冰清玉潔,著不得些子污穢。

纔些子汙穢,自家便不安,此不安之心,正是原來本色,所謂道也。

(以上《示學者》)

為善必須明善,善者性也,性者人生而靜是也。

人生而靜時,胸中何曾有一物來?其營營擾擾者,皆有知識以後,日添出來,非其本然也。

即是添來,今宜減去,減之又減,以至於減無可減,方始是性,方始是善。

何者?人心湛然無一物時,乃是仁義禮智也。

為善者,乃是仁義禮智之事也。

(《為善說》)

今人所謂天,以為蒼蒼在上者云爾,不知九天而上,九地而下,自吾之皮毛骨髓,以及六一合 內外,皆天也。

然則吾動一善念而天必知之,動一不善念而天必知之,而天又非屑屑焉,知其善而報之善,知其不善而報之不善也。

凡感應者,如形影然,一善感而善應隨之,一不善感而不善應隨之,自感自應也。

夫曰自感自應,何以為之天?何以為天必知之也?曰自感自應,所以為天也,所以為其物不貳也。

若曰有感之者,又有應之者,是二之矣。

惟不二,所以不爽也。

(《知天說》)

昔朱子初年,以人自有生即有知識,唸唸遷革,初無頃刻停息。

所謂未發者,乃寂然之本體,一日之間,即萬起萬滅,未嘗不寂然也。

蓋以性為未發,心為已發。

未發者即在常發中,更無未發時也。

後乃知人心有寂有感,不可偏以已發為心。

中者,心之所以為體,寂然不動者也,性也。

和者,心之所以為用,感而遂通者情也。

故章句云: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

二語指出性情如指掌矣。

王文成復以性體萬古常發,萬古常不發,以鍾為喻,謂未叩時原自驚天動地,已扣時原自寂天寞地。

此與朱子初年之說相似,而實不同。

蓋朱子初年,以人之情識逐念流轉,而無未發之時。

文成則以心之生機流行不息,而無未發之時,文成之說微矣,而非《中庸》之旨也。

(《未發說》)《中庸》所謂未發,指喜怒哀樂言,夫人豈有終日喜怒哀樂者?蓋未發之時為多,而喜怒哀樂可言未發,不可言不發。

文成所謂發而不發者,以中而言。

中者天命之性,天命不已,豈有未發之時?蓋萬古流行,而太極本然之妙,萬古常寂也,可言不發,不可言未發。

《中庸》正指喜怒哀樂未發時,為天命本體,而天命本體則常發而不發者也。

情之發,性之用也,不可見性之體,故見之於未發。

未發一語,實聖門指示見性之訣,靜坐觀未發氣象,又程門指示初學者攝情歸性之訣,而以為無未發時者,失其義矣。

(《未發說》)

聖人之學,所以異於釋氏者,只一性字。

聖人言性,所以異於釋氏言性者,只一理字。

理者,天理也。

天理者天然自有之條理也。

故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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