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黃石齋先生道周黃道周字幼玄,號石齋《明儒學案》卷五十六 諸儒學案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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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 卷五十六 諸儒學案下四

明儒學案

卷五十六 諸儒學案下四

忠烈黃石齋先生道周

黃道周字幼玄,號石齋,福之鎮海衛人。

家貧,時時挾策遠遊,讀書羅浮山,山水暴漲,墮澗中,溯流而入,得遇異人,授以讀書之法,過目不忘。

登天啟壬戌進士第,選庶吉士,散館補編修,即以終養歸。

尋丁內艱,負土築墓,終喪丙捨。

崇禎庚午,起原官。

小人恨錢龍錫之定逆案,借袁崇煥邊事以陷之,下獄論死。

先生抗疏頌冤,詔鐫三級,陛辭。

因言《易》數,皇上御極之元,當《師卦》上九,「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以諷首輔一溫一 體仁,削籍為民。

丙子,起右中允,上言慎喜怒,省刑罰,即如鄭鄤杖母一之 獄,事屬曖一昧 ,法不宜坐。

奉旨切責。

丁丑進左春坊、左諭德,大學士張至發選東宮官屬,不及先生。

楊廷麟等之直講讀者以讓先生。

至發曰:「道周意見不無少偏,近日疏三罪,四恥,七不如,有不如鄭鄤之語,蔑倫杖母,明旨煌煌,鄤何如人?而自謂不如,是可為元良輔導乎?」

給事中馮元飆言:「道周忠足以動聖鑒,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

戊寅,進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

上御經筵,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

先生對:「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始堪任用。

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須深加培養。」

上又問,對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

先年督撫未講形勢要害,浪言勦撫,隨寇一團一 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

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寧、錦三協,兵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以供勦寇之用也。」

未幾楊嗣昌奪情入閣,陳新甲奪情起宣、大總督,方一藻以遼、撫議和。

先生具三疏,一劾嗣昌,一劾新甲,一劾一藻。

七月己巳,上召先生至平台,問曰:「朕自經筵,略知學問。

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

爾疏適當枚卜之後,果無所為乎?」

對曰:「臣無所私。」

上曰:「前月二十八日,推陳新甲,何不拜疏?」

對曰:「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劾疏,以同鄉恐涉嫌疑耳。」

上曰:「今遂無嫌乎?」

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矣。

臣所惜者,綱常名義,非私也。」

上曰:「知爾素有清名,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

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不受餽遺,此可為廉,未可為清也。」

對曰:「伯夷全忠孝之節,孔子遂許其仁。」

上以為強說。

嗣昌出辯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敦迫甚至,臣父而在,且不敢自有其身,況敢有其子乎?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仰企之。

今乃謂不如鄭鄤,臣始太息絕望。

鄤之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耶?」

先生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

上責其朋比,對曰:「眾惡必察,豈得為比?」

先生又曰:「古人對仗讀彈文,嗣昌身為大臣,理宜待罪,豈得出而角口?」

於是嗣昌引退。

上曰:「爾不宜誹謗大臣。」

對曰:「臣與嗣昌比肩事主,何嫌何忌?而不盡言。」

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以心逆而險,行僻而堅,言偽而辯,順非而澤,記丑而博,不免孔子之誅。

今之人率多類此。」

對曰:「少正卯心在欺世盜名,臣之心在明倫篤行。」

上以褊激恣口,叱之去。

先生曰:「臣今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

上曰:「爾讀書有年,祇成佞口。」

先生又為上辯忠佞者久之,上怒甚,然亦奪於公議,止謫一江一 西布政司知事。

蓋上素知先生清苦無私。

第三疏在枚卜之後,小人中之者,謂當枚卜之時,隱忍不言,睥睨宣麻,宣麻不得,由是發憤耳。

上入此間,亦遂疑先生平生言行之出於偽也。

先是五月間,先生草劾一藻、新甲二疏,俾長班投會極門,長班恐疏上必敗枚卜,乃駕言會極門中官索錢,先生無以應。

至會推旨下,長班絕望,始並投三疏,故小人有此揣摩。

彼小人之識見,亦猶夫長班之識見也。

君辰,一江一 西巡撫解學龍疏薦地方人才,謂先生堪任輔導。

上怒其朋比,逮先生及解撫,廷杖之,下刑部獄。

戶部主事葉廷秀,太學生塗仲吉,上書頌先生,皆廷杖。

先生在獄中,同獄者多來問學,偵事者上聞,詞連黃文煥、陳天定、文震亨、孫嘉績、楊廷麟、劉履丁、董養河、田詔。

上使鎮撫司雜治之,連及者既不承,至有戟手而詈者,諸人皆返刑部,而先生改下北寺。

當是時,告訐公行,小人創為福一黨一 之說,以激上怒,必欲殺先生而後已。

司寇劉澤深擬瘴遣戍,再奏不允。

宜興出山,天下皇皇,以出先生望之。

辛巳十二月,戍辰州衛。

一日上御經筵,歎講官不學,宜興進曰:「惟黃道周,識雖偏而學則長。」

次輔蔣八公因言道周貧且病,乞移近戍。

宜興曰:「皇上無我之心,有同天地,既道周有學,便可徑用,何言移戍?」

上笑而不言。

既退,即御書原官起用。

未上而京師陷。

南渡,起禮部尚書,當詹事府事。

尋以祭告禹陵出,棲遲浙水。

窺亡之後,奉思文入福,遂首政府。

是時政由鄭氏,祭則寡人。

賜宴大臣,鄭氏欲居第一,先生謂祖制武職無班文官右者,相與爭執。

鄭氏辭屈,嫌隙遂成。

先生視鄭氏殊無經略之志,自謂出關,然不能發其一甲,轉其斗粟,徒以忠義激發,旬月之間,揭竿雲集。

先生親書告身獎語,給為公賞,得之者,榮於誥敕。

從廣信抵衢州,為其門人所紿,至婺源明堂裡見執,系尚膳監,絕粒十四日不死,引磬又不殊。

丙戌三月七兵解,年六十二。

先生深辨宋儒氣質之性之非,氣有清濁,質有敏鈍,自是氣質何關性上事?性則通天徹地,只此一物,於動極處見不動,於不睹不聞處見睹聞,著不得纖毫氣質。

宋儒雖言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焉。

畢竟從夾雜中辨別一精一微,早已拖泥帶水去也。

故知先生之說為長,然離心之知覺,無所為性,離氣質亦無所為知覺,如此以求盡性,未免易落懸想。

有先生之學,則可;無先生之學,尚須商量也。

榕壇問業

千古聖賢學問,只是致知;此知字,只是知止。

試問止字的是何物?像山諸家說向空去,從不聞空中有個止宿。

考亭諸家說逐物去,從不見即事即物止宿得來。

此止字,只是至善,至善說不得物。

畢竟在人身中,繼天成性,包裹天下,共明共性,不說物不得。

此物粹一精一,周流時乘,在吾身中,獨覺獨知,是心是意。

在吾身對照過,共知共覺,是家國天下。

世人只於此處不明,看得吾身內外有幾種事物,著有著無,愈去愈遠。

聖人看得世上只是一物,極明極親,無一毫障礙。

以此心意,澈地光明,纔有動處,更無邪曲,如日月一般,故曰明明德於天下。

學問到此處,天地皇王,都於此處,受名受象,不消走作,亦更無復走作,那移去處,故謂之止。

自宇宙內外,有形有聲,至聽臭斷處,都是此物貫澈,如南北極,作定盤針,不由人安排得住。

繼之成之,誠之明之,擇之執之,都是此物指明出來,則直曰性,細貼出來,則為心為意,為才為情。

從未有此物不明,可經理世界,可通透照耀。

說此話尋常,此物竟無著落。

試問諸賢,家國天下,與吾一身可是一物?可是兩物?又問吾身有心,有意,有知,夢覺形神,可是一物?兩物?自然然摸索未明,只此是萬物同原,推格不透處。

格得透時,麟鳳蟲魚,一齊拜舞;格不透時,四面牆壁,無處藏身。

此是古今第一本義,捨是本義,更無要說,亦更不消讀書做文章也。

問:「格物之物,若果有物,致知之知,應別有知。

夫子直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此知字,豈有物在?」

某云:「夫子平生說無知,《中庸》都說有物,佛家極要說無物,諸乘都說有知。

此是玄黃之判。

然是夫子對子路說得不同,曰:『由,知德者鮮矣!』彼知字,若是無物,則此德字,亦是無知了。

此處參透,於本始工夫定無疑誤。」

問:「前說萬物一體,未免是籠統說話。

周、程說敬,延平說靜,唐、虞說中,此中皆不著一事一物,如要靜觀未發氣象,又放不得胞與源頭。」

某云:「賢說極好,未發前,不看得天地萬物。

已發後,必為天地萬物所倒。

此處格透,縱有蔽虧,是天地萬物影光相射。」

問:「已信格物是個明善,再不復疑。

只是一個學字,晦翁謂明善復初,陸說是自然有覺,將覺先於學,抑學後乃覺耶?有學便有一習一 ,將覺果是性?學果是一習一 耶?」

某曰:「此則不曉格物是知去格他,抑知至是物通至此耶?聖賢只是如此學問,猶天上日月,東西相起,決不是舊歲星辰,教今年風雨,亦不是今歲晦朔,覺去歲光明。

吾人只此一段一精一魂,上天下地,無有定期,一溫一 故便知千歲,知新便損益百代,切勿為時師故紙,蔽此晶光。」

問:「時時守中,與時措之宜,是一是二?」

某云:「聖門喫緊入手處,只在慎獨,自不睹聞,自未發以至已發,隱微顯見,何時離得中字?何時分破得中字?聖門不把和字硬對,正是聖門明眼明手,如小人便要通方,隨時變化,以此於中庸上看粗了。」

大抵戒慎則時時做得,不戒慎則時時做不得,擇乎中庸,不能月者,畢竟於隱微去處,工夫不到。

如要刻刻致一精一,自然無月終身之別。

隨他說時中變化,我只管是刻刻獨知,再勿隨他橫生手腳。

某生平謂人心頭學地,須積一精一而成。

如一片日頭,晃赤赤無一點昏昧,一團一 一團一 天中,只一片日子。

日北則晝長氣熱,萬物皆生;日南則晝短氣寒,萬物皆死。

觸鹵而出,則為雷霆;迫氣而行,則為風雨;餘光所照,以為星辰;餘威所薄,以為潮水;爆石為文,融金為液,出入頂踵,照於心繫。

如此,世間無一物一事不是日頭串透。

人生學問一精一誠,常如此日,然後能貫串六虛,透徹上下,千里萬里,無有障隔。

如此便到十世百世,更無芥礙了。

稍不如此,雖杵針鐵線,穿鑽不來,何況鋼城千重內外?問:「上下四方,覆仰圓成,如何說一矩字?既是矩字,如何貫去?」

某云:「此事只有管仲曉得,曾參用得。

管子云:『大圓生大方,大方生規,規生矩。

』矩自四方,從大圓中五變出來,生人生物,生四肢百節,禮樂疇象,無人曉得。

顏子問目,夫子把四勿與他,版版整齊,他人一毫用不得。

曾子以忠恕兩字代之。

漢初儒者,把《大學》、《中庸》置禮書中,是聖門奧義。

今人抽出,以為心學,如一方磚,磨作圓錢,又於矩中再變回去。

是樂律中,自黃鐘子聲五變之後,再起清音也。

古人為學,立一字有千種奧義,追尋將來,所以發憤為得不厭。

今人為學,極好是賣弄得去,所以自家亦厭薄了。

今如賢看到矩字,此是管子所謂大圓初生時,如一印璽,千聖相傳,尚有手法。

孟子所謂功力,一聖難傳。

譬如一物渾圓,勾而股之,此之謂絜,絜是絜而使方;一物四方,率而圓之,此之謂率,率是率而得圓;一物方圓,逕而通之,此之謂貫,貫是貫而得一。

聖人只此三法,提挈天地,裁成萬物。

舉其形跡,似雲準繩規矩,推其巧力,其便是捖摶兩造,創立一精一光。

三千年來,無人解得,但恐言之又生許多口涎,費人砭剝,不如溷溷,大家看《四書》去也。」

問:「性體穆然無思無為,《中庸》便說戒慎恐懼,此是後天存省之功,是先天流行之體?」

某云:「人須曉得,人不是天,性不是道。

人若是天,便亦蒼蒼茫茫,遠無紀極。

性若是道,便亦隨人函裹,弘闡不來。

所賴聖人居敬存誠,時時看得人即是天,性即是道,所以禮樂文章,節次生來,成個變化昭明。

外道大錯,只說天字,更不看地看人,更不知天地日月星辰,如何安頓?天上有個日月星辰,人面上有個耳目口鼻,只此便須戒慎,豈得無思無為?如是,未生以前何消探討?程伯子所云:『極上更不須說也。

』成周盛時,公卿士夫,個個知學,如《頌》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

』雅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則。

』夫子乃云:『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

』吾儒著眼,只在各正不已,中間未到於穆變化上去,切勿雲毛髮骨節,俱是虛空也。」

問:「《中庸》以性明道,揭一誠字,即如老氏所謂其中有物者。

窈冥之內,信有此物,則玄素所求,差別不遠,如何刊落兩家?且如所論退藏寂感,何思何慮,難道無存省流行之別?」

某云:「洗心退藏,中更為何物?寂感遂通,此外亦有何物?只如憧憧往來,此時戒懼,已為晚矣。

人身自幾上下,何處不空?頂踵豎來,何處不實?空實兩事,切不須說,只看日方出地,萬象昭明,雷在澤中,萬物宴息。

泛泛說虛中寶藏,猶入古廟中,見鳴蛙以為一精一怪也。

如是至誠人,只管肅衣冠,一揖而退耳。」

讀書人莫苦紛囂,莫喜空寂,只是不驕不諂,不一婬一不濫,如駕安車,導坎過橋,常覺六轡在手,雞犬放時,亦在家園,何須建鼓。

問:「聖門之學,不過博文約禮,如是禮者三千三百,包舉《詩》、《書》。

夫子自少到老,定奪不盡,如是無文之禮,此是入手,便當尋求,豈容留為後著?」

某云:「賢看一部《禮記》,纔信得儼若思,抑先信得儼若思,然後去看一部《禮記》耶?真讀書人,目光常出紙背,往復循環,都有放光所在。

若初入手,便求要約,如行道人,不睹宮牆,妄意室中,是亦穿窬之類也。」

聖門體道,在鄙夫面前說孝說弟,說敬說誠,說仁說義,得了一個,個箇貫得,只是學便不同也。

如要學孝學弟,學敬學誠,學仁學義,亦何處貫串不得?試問諸賢,周公仰思待旦,夫子發憤忘食,此豈謂恕字擬議不透耶?讀書人再不要傍聲起影,如夢舊鹿,無一是也。

問:「一是何物?多是何物?多一相生,又是何物?《易》曰:『動貞夫一。

』此一字,與貞觀、貞明,何處貫串?」

某云:「凡天地貞觀,此是氣象凝成,在學識中做體干自在;日月貞明,此是精神所結,在學識中做意思迴環。

有此兩樣,理義萬千,費千古聖賢多少言論,唯曉得兩極貫串,貞一而動,天地日月,東西循環,總此一條,走閃不得。

四顧星河,煙雲草木,都是性道,都是文章,至此便有要約。」

問:「如此體會,猶在太虛空際。

如何探討自家消息?如要事事物物求個太極,雖舌敉齒落,做不得學識漢子,如何會到一貫田地?」

某云:「賢看兩極,果落空虛,天地日月,何由不能傾倒?須信兩極,只是一條,控持天地,轆轤日月,觀是此觀,明是此明,不須就他顯求形象,細認聲香。」

問:「如此看一貫,到有一物貫串,中間如轂之與輻,四旁中央,等是一物,何由能得終古無敝,萬同原?」

某云:「吾生在天地中間,盡天地中事,何須怪天地有物也?」

問:「一陰一陽一變化,離不得多,二五絪縕,說不得一,生初既不須說,覆命又不容談,何苦於一多上往返辨折?譬如《西銘》數行,該括許大,曉得此意,亦省多少言語,豈有聖門諸賢,當日未解《西銘》意思也?」

某云:「《西銘》極好,然如一《詩》六義,《春秋》三微,《禮》、《樂》五起,中間變現,千億無涯,如何包裹得住?籠統話再勿說,如且學識,看他後來,終是緩綆穿石,如要把柄,體會《詩》、《書》,終是傀儡線子也。」

問:「此道只須靜觀,久當自徹。

古人嘗說外照終年,不見一身,內照移時,能見天下。

聖人學問,只是致知。

致知前頭,又要格物,如看萬物果是萬物,此與未嘗格物,有何分別?如看萬物不殊一物,此知豈復萬物所量?譬如鏡子,十分光明,自然老來老照,少來少照,豈必豫先料理面孔耶?」

某云:「從來論說,唯有此徹。

聖人一貫,只是養得靈湛,看得無限名象,從此歸游,首尾中間,同是此路。

如信得盤古世界,便有《詩》、《書》,亦信得周公製作,初無文字也。

只為此處浩瀚落空,要原本擇執,與人持循,便說天下言無多子,行無多子,使天下文人,回頭捫心,與初讀書人,了無分別耳。」

問:「學識原頭,果是格物,此物條貫,初甚分明,聖人教人先知後慮,如此知字,定是不慮之知。

若知便有慮,便膠擾一番,何由靜定得來?想此止字,即是靜定本領,知字即是靜定法門,靜定生安,靈晃自出,百千學識,俱就此處發亮銷光也。」

某云:「累日來說此,唯此說得透。

一貫如大法樹,萬葉千枝,不離此樹,學識如花葉,隨風映日,不離初根。

即此是本末條貫,不為鳥語蟬啼所亂。」

問:「此一貫處,初不說出本末,既有本末,是一樹身,如何貫得萬樹?且如格物,物格可是就身心意知看出家國天下,纔有下手?抑是把情性形體,與飛走草木,揉做一一團一 ,纔有識路也?」

某云:「只要知至。

知至者,物不役心,知不至者,以心役物,貫不貫在此。」

問:「教即學識,性即一貫,教不過明性。

學識亦不過明一貫而已。

《中庸》稱誠明合體,此明字,與博聞強記殊科,何不直就誠處教人下手,翻說學識,令人終身在言語文字上推求?」

某云「不說言語文字,安得到無言語文字上去。

譬如一性,便有二五氤氳,健順保合,千聖萬賢,詮譯不透,莫說無妄兩字,空空貫串,便與天命相通也。」

某少時初到郡中,在張太沃齋頭,蔣先輩以冊使抵家,一日過訪,便問:「山下有天,取象《大畜》,如何講論?」

某時空疏,但以臆對云:「山下有天,想是空洞,如《乾》與《鹹》合成玄谷,以此興得寶藏,應出神聲,如是實然,亦生成一物不來,把前言往行藏在何處?」

先輩亦謂有理。

及後歸家,見輔嗣舊說云:「天降時雨,山川出雲,此便是《大畜》之象。」

為此慚懊,至於累日。

今見人講論,輒想此語,見有學問處,便想此事。

如一精一氣自是山川,遊魂自是雲雨,山川不變,雲雨時興,人與鬼神同是一物,夢寐雲為,同是一變,溯他源頭,一精一遊之際,學識同歸。

若條段看去,一精一氣亦貫得遊魂也。

《易》說尺蠖龍蛇,同是一精一義,莫於此處分人分鬼。

曹秋水說:「鬼神聽人,猶人聽鳥。」

只此兩語,十倍分明。

吾人本來是本一精一微而來,不是本混沌而來。

如本混沌而來,只是一塊血肉,豈有聰明官竅?如本一精一微而來,任是死去生還,也要窮理讀書。

夫子自家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又說「不知老之將至」,一語下頭,有此三轉,如是為人,自然要盡人道,如是好學,自然要盡學理。

孟子「盡其心」者,只是此心難盡,每事只領三分,知不到好,好不到樂,雖有十分意量,亦只是二三分精神。

精神不到,滿天明月,亦是襆被身意量。

欲窮四處雷霆,自有一天風雨,切勿說雲散家家,春來樹樹也。

性道與仁,如何言說,鼓舞不倦,只是文章。

孟子亦說樂善不倦。

古今多少聖賢,不敢於一江一 、漢源頭,酣歌鼓掌,奈何動指蚤虱,以為車輪也。

諸賢都問:「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中間實指何物?」

某亦未嘗分註,子貢有言:「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既有好古敏求四字,豈患空岐?錯下心目。

問:「孔、顏得力,發憤忘食,是何事?欲罷不能,又是何事?不過此一點知光包天括地,自家本性與萬物相蕩,併力趕上,教休不休,工夫淨時,覺日朗天空,任飛任躍,無論敏求博約,俱著不得,自有一段活潑的地。

孟子說『萬物皆備,反身而誠』,正是知至的光景。

今人不識致知入門,空把孔、顏樂處,虛貼商量,無論拾級循途不得,即兀坐靜參亦不得也。」

某云:「如賢說都不須疑難。

昔湖州問程叔子『直以誠正』立論,於此知字,尚隔一層。

伯子見濂溪,重證所學,亦未嘗一口道破。

今日說是性光無量,與萬物相映,從此更尋實義,不落慧空,始信曲肱疏食,不是黃薤數根,弄月吟風,亦不在頭巾話下也。」

天命兩字,如何是命之於天?率性兩字,如何是率之於人?天人中間,承接一路,有覺有知,果是何物?從此推求,覺造化之跡,二氣良能,皆是誤認了。

問:「齊明盛服,算得未發大本,抑看作已發達道耶?」

某云:「此處喜怒哀樂,都無著處,直是捖摶天地,屈伸萬物,宇宙形聲,一出一歸,了無覓處,算作一陰一陽一頭腦,極處藏身。」

上智下愚,俱是積一習一 所成,積一習一 既成,遷改不動,如他性初,何曾有上知下愚之別?學問致知格物,物不曲不直,《易》稱「龍蛇之屈,一精一義入神」,《禮》稱「物曲本天殽地,鬼神體物,聖人曲成」,正在此勾萌處,實實致力。

此處隱微,未顯未見,然到顯見,卻無復致力之處。

正在獨知處,衷曲自語,事事見得自己不是,有一兩處郁崒未達,盡力托出,便是誠明路頭。

克治與存養,非有兩樣工夫。

此道初無繆巧,但就日用平實細心,今看夫子言終日,言造次顛沛,富貴貧賤,是何等平實,何等綿細,更要想他前頭,便是懸空理會也。

問:「一陽一明先生云:『致知各隨份量所及,如樹有些小萌芽,只把些水灌溉,不要浸壞了他。

』論此良知,根芽與草木不同,落地光明,貫天徹地,聖愚之分,只有保喪而無減減,豈有只此端倪,怕人浸灌的道理?」

某云:「說則如此說,何嘗見有良知,落地光明,陀陀爍爍也?學者如提燈,燈亮時,自謂眼力甚明,燈滅時,雖一身手足,亦不能自信也。

要須學得此光與日月同體,低頭內照,不失眉毛。」

賁者仁之色,素者仁之地也。

有此素地,隨他繪出富貴、貧賤、患難、造次、顛沛,如一大幅山川、草木、鳥獸、蟲魚,屈折動靜,姿態橫生,只見可樂,不見離異耳。

學人無此素心,便每每出位。

出位者,如借人倩盼,作我笑目,纔動此想,便是哇一婬一。

問:「性從心生,《中庸》言性不言心,此何以故?人身中靈覺便是天,又說知性了纔知天,此中豈有分別乎?」

某云:「盡處則無分別,若不盡者,勺水海性,隙照天光,終難說得分明也。

有意思人,再勿傍影起形,牽扯字義。」

問:「紫一陽一云『知性即窮理之事,窮理便向外去,知性祇從中尋此理』。

如何理會?」

某云:「紫一陽一學問得力在此,自濂溪以來,都說性是虛空,人受以生耳。

紫一陽一始於此處討出二五合撰,事事物物,皆從此出。

如曉得事事物物,皆稟於天,自然盡得心量,盡得心量,自然性靈無遺。」

問:「天性在人,猶水性之在冰,此語如何?」

某云:「橫渠不作此說。

作此說者,猶程門氣質之論耳。

橫渠云:『氣質之性,君子不謂性也。

』又云:『海結為冰,冰散為水,水泡聚散,而海不與焉。」

此處說冰才水性,亦猶外道說石火電光,非實論才性也。」

又問:「五行於一陰一陽一各有偏屬,則稟受不同,自有善惡,何謂無耶?」

某云:「此如五吏之才,何關帝天之命?」

問:「如文、箕之蒙難,孔、顏之阨窮,似皆理不勝數,不知兩者,孰為有權?抑豈並行不得軒輊與?」

某云:「吉凶生大業,一陰一陽一奇偶,窮達壽夭,總是德業必經之路,如使聖賢都要富貴,都要壽考,則爻象無一陰一,蓍筴無奇也。

夷、齊、顏、冉、龍、比,由、賜,八人生死,天下窮奇,然無八人,盜跖、彭籛比屋而是也。

吾門以數明理,以理明數,除卻理數,性地自明,不干管、郭之事。」

約到不二,約到不遷,便把一生博文工夫,納於無文上去。

吾輩過失不多,只在浩博一路,收拾不下。

如實見不貳不遷,卓可藏神立命,雖百國寶書,九千絃誦,何能滓人見聞?

顏子屢空,又聞為邦,直要何物?夫子無端說出夏時四事,一婬一佞二端,直是何故?以此認聖賢,實有不空不竭所在,纔有學誨默識來往路頭。

譬如虛寂不動,感而遂通,又有應問如向,疊疊變化,豈可說天生神物,亦有虛閒,不干人事耶?《易》本虛寂,說出吉凶同患,孔、顏、禹、稷本是空洞,說出飢溺由己,此是空中所藏,竭復歸空。

某少時初讀《論語》,問先生云:「頭一葉書,孔子只教人讀書,有子如何教人孝弟?孔子只教人老實,曾子如何教人省事?」

聞者大笑。

某今老來所見,第一件猶是讀書,第二件猶是老實。

凡人人自是聖賢,自有意思,只要致思。

學者如鑿井,美泉難遇,見人讀書,長年啖土,若不致思,泉脈何來?

命中不著一物,本來自足,初無空殖可言。

無空殖,故無得失;無得失,故無億無忘。

只是清虛澹薄,則與命較親;卜度經營,則與貨較親耳。

世人言命,都在得失一邊,所以有殖有億,有氣數人事之差;哲人言命,在清虛一邊,所以無殖無億,無得失當否之慮,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明推歲成,此即見天之命。

受天之命,便有心、有性、有意、有知。

有物難格,有知難至,物理未窮,性知難致,定後之慮,去億一丈,去空一尺。

空是物格無物,天命以前上事,億是因意生知,人生以後下事。

屢空是天人隔照之間,屢中是物理隔照之間。

譬如一事當前,有是有非,有得有失,屢空,人只說我生以來,與物平等,初無是非,初無得失。

屢中,人便說某處是非,某處得失。

至人看來,安慮之中,萬物畢現,空亦不空,中有不中,是非得失,如天命然,一絲一毫,洞見難逃。

如此便說屢字不得,說無不中不得,無不空不得,所以說空。

問:「先正嘗言道如覆盂,本空無有,射者即言無有,未嘗不中,然卻多一射。」

某云:「此言近似,卻不是也。

豈是顏子射覆,自一至十,常說出空,子貢射覆,自二至一,常無不中耶?道該萬有,還未嘗有。

空者得他還元一路,十中八九,億者得他發生一路,十中二三。

子貢於萬有路上,見得七八,只是格物,物還未格。

顏子於元無路上,見得八九,已是物格,與知至為鄰耳。

他們常說世儒只曉得格物,不曉得物格,正是此樣。」

又問:「億為格物,空為物格,則格物物格,中間亦距千里耶?」

某云:「箭開時萬里同觀,箭到時只一鏃地。

巧箭不射,高棋莫著,射是巧力所生,億是明聰隙現,難道靜觀動照,不是一樣神靈?只是靜觀無礙,動照易窮耳。」

命之有理與氣,如人之有形與神,合下並受,無有分層,順則都順,逆則都逆。

善作家人,說他餓死,他亦要仰拾府掇;善讀書人,縱有頑鈍,他亦要旁稽博覽。

有此一途,纔見工夫,為道教之本。

如論天命原始,則只是饑食渴飲,不學不慮,清明在躬,志氣若神,人如看得名利亦澹,才情亦澹,自是理氣兩路俱清。

如看得名亦不澹,才情亦不澹,自是理氣兩路俱濁也。

人生只此精神,先要拿得堅定,在堅定?充拓得松,便是得力,受用只是點點滴滴,在聖賢理路,辨其生熟耳。

一日之間,心眼拿定,不走錯路,不放工夫,不趕枝葉,又不枯寂作事,使化精神在在灌注,隨其所見,在在會心,便是絕大成就。

人有己便不仁,有己便傲,傲便無禮,無禮便與天下間隔。

無己便細,細便盡禮,盡禮便與天下相通。

克己者,只把己總明才智,一一竭盡,精神力量,一一抖擻,要到極細極微所在,事事物物俱從理路煉得清明,視聽言動,無一是我自家氣質,如此便是格物物格,致知知至耳。

所以天下更無間隔,更無人說我無禮,便是天下歸仁。

天下事物,稍稍著色,便行不去,只是白地,受采受裁,如水一般,色味聲文,一毫不著,隨地行去,無復險阻一江一 河之礙。

富貴、貧賤、患難,一毫著心,便是不素,便行不去。

素字只是平常戒慎恐懼,喜怒哀樂,一切安和,常有處澹處簡之意。

凡意不誠,總由他不格物,不格物所以不格理,謂萬物可以意造,萬理可以知破,如到不造不破去處,生成一個龍蟠虎踞,不得支離,漸漸自露性地,所以說是物格知至。

濂溪云:「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

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

物則不通。

神妙萬物。」

如濂溪此語,猶是未嘗格物。

天下無無動無靜之物,有常動常靜之神。

《中庸》一部,說天地夫婦鬼神,通是此物。

知獨者該萬,知萬者還獨,知一者該兩,知兩者還一,如是格物工夫,只從兩端細別,立剛與柔,立仁與義,原始要終,知終知至,只此知能,便是聖人之所歛衽,鬼神之所彈指矣。

性涵動靜,只是中和,任他萬物,無情無識,有氣有知,都是中和生聚得來,蕃變得去。

中和藏處,只是一獨,如萬物歸根蟄伏時候,個個有戒慎恐懼的意思。

中和顯處,只是一節,如萬物條生育時候,個個有識度數、制德行的意思。

無過不及,不驚不怪,雖虎兕龍蛇,蜂蠆鬼蜮,於君子性上,有何隔礙?此理極是尋常,只自家性地,看不明白耳。

自家性地,看得明白,比人照物,動靜一般,自然喜怒不傷,哀樂得度,萬物伏藏,與他共獨,萬物蕃變,與他同節。

雖有氣質情識,種積不齊,都為性光收攝得盡。

作用是性光,包羅是性體,如說中和,則無復體用分處。

問:「萬物看來,只是好生惡死,天地亦是生物之性。

孟子說盡心知性,想此好生之心,充拓得盡,便是性體,與天地一般。」

某云:「此處極是,但是不同。

凡物有性有情有命。

好生惡死,是萬物之情;方生方死,是萬物之命;或得偏而生,或得偏而死,是萬物之性。

虎豹之有慈仁,蜂蟻之有禮義,魚草木之有信智,具種種性,與人一般,只是包羅充拓,全藉吾人。

《大莊》說『天地之情』,《無妄》說『萬物之性』,天地乘時,無一非禮之動,萬物純質,無一詐偽之萌,人能盡此兩端,便是參贊手段。」

情是性之所分,性是情之所合,情自歸萬,性自歸一。

古今惟有周、孔、思、孟識性字,楊、荀、周、程只識得質字,告子亦錯認質字耳。

《易》云:「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善繼天地,性成萬物。

繼天立極,是性根上事,範圍曲成,是性量上事,善是萬物所得以生,性是萬物所得以成。

猿靜狙躁,貓義鼠貪,廌直羔馴,雁序雉介,此皆是質上事。

如性者,自是伊得以生,伊得以成,入水入林,能飛能躍的道理,此是天地主張,不關品彙,能盡得天主張道理,何患萬物陶鑄不成!

問:「未發以前,性在天地之心,已發以後,性在萬物身上。

自家胸中,有何生成安頓天地萬物去處?」

某云:「未發前,性亦不落天地,已發後,性亦不落萬物。

只是自家看得天地缺陷,萬物顛踣,便惕然如墜性傷生一樣,此是我自家繼成本色。」

問:「如此,則是心也,雲何是性?」

某云:「若無心,如何認性得出?」

問:「性得天地之始,不假思慮,纔會中和,如心動便著物,便費操存,猶之分畫便有一陰一陽一,如何更以太極陶鑄萬象?」

某云:「意自分一陰一陽一,心自包太極,性是爻象全圖,從心起手,從意分義耳。」

身心原無兩物,著物便是妄意。

意之與識,識之與情,情之與欲,此類者附身而起,誤認為心,則心無正面,亦無正位,都為意識情慾誘向外去。

若論格致源頭,要曉得意識情慾,俱是物上一精一魄,不是性地靈光也。

天備二氣五行,留不得一點雲霧,雲霧盡淨,經緯盡呈,纔見天之正面,風雨晦冥,日光常在,入夷出晉,明體自存,此便是盡存正在的消息。

人曉得天之與日,纔曉得性之與心,曉得盡存正在,纔曉得本體工夫。

不已無息,格得此物,十倍分明,始信得意識情慾,是心邊物,初不是心;風雨雲雷,是日邊物,初不是日。

性之與天,皆備萬物,不著一物;心之與日,不著一物,乃照萬物。

只此兩端,原無二物,知此一事,更無他知。

必有事焉而勿正。

正字,《說文》反正為乏,篆書正與已相近,當是乏與已之誤也。

有事勿乏,如不乏祀之乏,有事勿已,如純亦不已之已,則義暢而語順矣。

問:「忿懥等項,皆由身起,則是正心又先要修身了,如何是正心要著?」

某云:「如從心起,則是要著,如從身起,則是後著也。

知見覺聞,皆從心起,情慾畏惡,皆從身起,人從此處看不分明,所以顛倒。

如看得分明,則腑臟官骸,個個是性光所攝,身心修正,豈有兩路工夫?」

人從身上求心,如向國中覓主,終為權貴所亂。

從心上求身,如坐王位覓國,只覺殿宇隨身。

忿懥等項,所不得其正者,只是從身覓心,修簡不上;戒慎恐懼,所能得其正者,只是從心覓身,隱顯分明也。

外道七處徵心,只說得意邊諸路,未曾就心中看得入夷出晉,赫赫如常。

須就夢寐中間,認出神之非形,情之非識。

情形動處,其實非心,神識靜中,未必是性。

再破神識,以納心端,重合形情,以歸性始。

如此十年,洞見天地日月星辰,纔有定靜田地。

聖人仰觀俯察,遠近類物,都是坤道。

所以必用坤道者,人生托足,便在?面,開口便是學習 。

只有敬義直方,不消學習 ,亦要從靜辨中來。

不從靜辨中來,便有無數風霧,遮蓋上面,冰霜之禍,都由學者自為。

豪傑處心不學,積漸所成,有此不屑下學一念,直至亂臣賊子,亦做得去。

有此專意下學一念,直至天地變化草木蕃,亦做得去。

草木托根於地,一曲一直,禽一獸 孚化於鷇,載飛載翔,當其用力,只是本色,一日變化,皆不自知。

一江一 水就下,河源出山,匹夫厲志,星蜺變天,此事豈人思想所到?釋、老只是不學,無尊道工夫,便使後來譸張為幻。

如當時肯學,踐跡入室,豈得貽害至於今日?

問:「不知人在敦化中間,抑在川流?去?」

某云:「如此問亦希奇。

察天察地,不礙飛躍,是敦化上事;鳥以空為實,魚以水為空,是川流上事也。

聖人以天地觀身,以事業觀天地作用。

凡世間有形象者,都是吾身文字,有文字者,都是吾身文字註腳,過此以往,只是魚鳥事業。」

太極與一陰一陽一,總是一個,動極處正是不動所在,曉得此理,所以隨寓能安,入群不亂,不要光光在靜坐處尋起生義。

問:「人不能如仲尼,都在小德中,沿流赴海而已。

西漢以來,文章人才,各不相似,恐別有氣化在?面,吾輩囿之,而不自知耳。」

某云:「氣化山川,皆能囿人,只有心思,通徹天地。

仲尼在未學前,只是忠信美質,加五十年學問,便在堯、舜、文、武前頭。

只恐忠信無基,為有無約泰盈虛所蕩耳。」

問:「認得初體分明,只一主靜便了,如何又著敬字?」

某云:「純公亦言靜坐獨處不難,居廣居、應天下為難。

人都於靜處著動,天都於動處見靜,除是木石,纔得以靜為體。」

問:「若看誠字,直於靜中看得分明。」

某云:「不是敬了,那看得出上下、鳥獸、蟲魚、草木,個個是誠,個個與鬼神同體?要就靜中看他根胎,只得百分之一。」

問:「如是敬者,卻把上下、鳥獸、蟲魚,草木,都作天地鬼神看耶?」

某云:「自然是如此。」

問:「釋家可有此意思否?」

某云:「他看作石火電光,那得有此意思?」

寬神兩字,只是不睹不聞中有睹聞,只此便是致知,便是格物,卻借祭祀來說耳。

《大學》首傳,便說此謂「誠於中,形於外」,這個鬼神,去剔小人之肺肝。

《中庸》下段,又說「誠則形,形則著」,這個鬼神,去贊聖賢之功德。

世間只此兩種鬼神,皆在不睹不聞,有共睹共聞之妙,在與知與能,有不可知不可能之秘。

算來只是人心實有此理,動而為意,此意不誠;有許多邪魔一陰一慝,變現手目,此意一誠,便有許多神明聖賢,當身顯現。

知之者,以為天命人性,不知者,以為一精一氣遊魂。

問:「《中庸》不於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言誠,不於天地、鳶魚言誠,獨於鬼神言誠,果如程子所謂天地功用造化之乎?」

某云:「程、張所說鬼神,是天地以上事,《中庸》所說鬼神,是人身以上事。

心如火也,火輒有影。

天地以生物為心,物生便有屈伸,人身以一交一 物為心,物一交一 便有隱見。

都是實形取影,或正或倒,或遠或近。

在天為祥,在人為寤寐,在日用為聽睹形聲,極奇極怪,極平極常。

心力大者看鬼神亦大,心力小者看鬼神亦小,一精一者看一精一,粗者看粗。

善言鬼神者,莫過於《易》,括之一言,曰『以齋戒神明其德』,其實只是誠字。

不誠的人,看子弟臣友,天地鳶魚,亦無一物;誠者看天下無形無聲、無手目、無肺肝,所在個個是我心光所照,所以能酬酢一世,變化天下。」

問:「如此看來,祭祀之鬼神,是為人心寫照,卜蓍之鬼神,是為人心傳響,有形寫照者,見之於祭祀,有聲傳響者,見之於蓍龜,何處是性命所在?」

某云:「此無形聲者,便是性命所在。」

問:「若此者都是意,意生想,想生妄,如何得到至誠所在?」

某云:「如此纔要誠,誠意只是慎獨。

慎獨者,自一物看到百千萬物,現來承受,只如好色惡臭,感目觸鼻,自然曉會,不假推求,所謂知至。

知至便是明誠。」

問:「《易》稱何思何慮,聖人不慮而知,要此能慮何用?」

某云:「極星不動處,纔能轉。

為它能轉,使天下星辰河嶽,都有奠麗。

如不能轉,日月經緯,如發車釘,何處得明亮來?」

人都說獨中無物,曾子說獨中有十目十手;人都說皮面相覷,夫子獨說肺肝如見。

以此見肚皮蓋屋,都是晶亮東西,容隱不得一物半物。

好色惡臭,自是人間第一大件,物知相觸,萬法緣由俱從此起。

人如曉得血一交一 心,聞香捫鼻,便曉得四體百骸,個個有知,不從物來,不從意起;如曉得屋漏透光,肝腸掛面,便曉得瓦礫皮膚,更無一物。

細不能掩,大不能藏,只此誠意一章,更無餘義。

氣有清濁,質有敏鈍,自是氣質,何關性上事?如火以炎上為性,光者是氣,其麗於木而有明暗,有青赤,有燥濕,是質,豈是性?水以潤下為性,流者是氣,其麗於土而有重輕,有晶淖,有甘苦,是質,豈是性?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是天地之性,亦就理上看來,故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不曾以二氣一交一 感者稱性也。

就形色看出天性,是聖人盡性之妙。

看天下山川草木,飛潛動植,無一不與吾身相似,此從窮理格物來。

問:「天之有氣數,亦猶人之有氣質,性無所麗,麗於氣質,命無可見,見於氣數。

故言氣質,而心性即在其中,言氣數而天命即在其中。

不可分天命為理,氣數為數,猶不可分性為理,氣質為質也。」

某云:「說合一處,何嘗不合?說一精一微處,自然要條段分明。

說氣數,則有沴之不同;說天命,則以各正為體;說氣質,則有智愚之異等;說人性,則以至善為宗。

氣數猶五行之吏,分佈九野,與晝夜循環,猶人身之有脈絡消息。

天命猶不動之極,向離出治,不與斗柄俱旋,即人身之心性是也。

心性不與四肢分咎,天命不與氣數分功。

天有福善禍一婬一,人有好善惡惡,中間寂然,感而遂通,再著不得一毫氣質氣數。

不睹不聞,無聲無臭,只是性命宅子,於不睹聞處見睹聞,於無聲臭處斷聲臭,纔是宅子上認著主翁。

凡說性命,只要盡心者,不欺本心,事事物物,當空照過,撞破琉璃,與天同道,四圍萬里,不見浮雲。」

萬物都有個真源,知所由起,知所由止,知擴知充。

此一路火光,如從電來,則是隔山雷影,不是本光;如從燈來,則是下吹灰,不成獨照。

只此一物,通透萬物,要在意識情慾邊頭認他,如借電、燈,以准刻漏也。

天下只是一物,更無兩物,日月四時,鬼神天地,亦只是一物,更無兩物。

說是兩物者,人所不知,龜亦不知,蓍亦不知了。

說是一物者,何以人所不知,龜又能知,蓍又能知?只是人多思慮,如泛海洋,泛看流星,無復南北,到有一定東西,範圍不過,曲成不遺,兩膝貼地,一日一夜 ,周行十三萬里。

若竟此言,只恐世人吐舌也。

要知天地,只是彀子,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只是脈絡,周行丈數,無數聖賢,只為天地,療得心痛。

問:「物來觸心,知以虛應,知往接物,意緣觸生。

虛觸之間,依然無物,豈應心?有物藏知?」

某云:「如此則天地間盡數是物,何獨爾心無意、無知?爾身的有自來?又知爾心的有自受,止涵萬物,動發萬知,涵蓋之間,若無此物,日月星辰,一齊墜一落 。

譬如泓水,仰照碧落,上面亦有星光,下面亦有星光,照爾眼中,亦有星光,若無此心,伊誰別察?又如璇台,四臨曠野,中置安,日起此亦不起,月落此亦不落,漢轉斗迥,此不轉迥,依然自在。

打破大地二萬一千里,這個心血,正在中間,為他發光,浮在地面,要與山川動植,日月星辰,思量正法也。

此處看不明白,禮、樂、《詩》、《書》,都不消說。」

知意心身,生千萬物,此千萬物各印爾知,此是博約路頭,通天徹地。

月自不殊,因眼異色,既有異眼,亦生異舌。

孟子說不動心,告子亦說不動心,同一輪車,有生有死。

《詩》說皇皇后帝,佛說眾鬼夜叉,同一空中,有一精一有怪。

吾儒戒懼,只是仁人孝子,事親事天之常。

如無此心,只是鬼一奴一風犢之具。

畏敬有所恐懼,正是明淨天中,辨出雷根雹子,如是無風無雨,何人不說天晴。

或問云:「虞廷說人心道心,已犯兩路,何處是太極定鍼?」

某云:「人心道心,猶之天道人道。

天道極微,難得不思不勉,只要人涵養,漸到從容田地,使微者自弘。

人道極危,難得便一精一便一,只要人擇執,漸到誠明去處,使危者自平。

不是此一心,便有理欲善惡,俱出性地也。」

或問云:「如此中原無兩路,何為又著擇執,費許多圖維?」

某云:「都是向善一路,但須擇執乃中,中乃一精一,一精一乃一,如不到一精一一執中,猶近遠路頭,如何立命立教?」

或問云:「如夫子說性相近,便還有周、程意思。」

某云:「不然。

譬如桀、紂無群小青藍,其初亦近於堯、舜,此處便是性善,決說不得堯、舜無禹、護持,必至於桀、紂也。

繼善成性,是天命合人的道理,繼志述事,是人道合天的道理。

譬如祖父遺下產業,此都是極好意思,到其間田土佳惡,物產一精一粗,便是肥磽氣質上事,如何說祖父意有善惡也?」

劉器之嘗說格物,反覆其手,曰:「只是此處看不透,故須格物。」

此是從克己處入手,於形色看到天性上,是直捷頭路。

邵伯一溫一 亦說格物,云:「先子《內外篇》,只是萬物皆備於我,學者格物,只看《易》、《詩》、《書》、《春秋》。」

此是從博文處入手,於理義看到至命上,是漸次路頭。

古今學者,只是此兩路。

顏子喟然之初,才情未竭,夫子誘他於文禮上作工夫,及至才情既竭,鑽仰莫從,仁義禮樂,漸成墮黜,看一身聰明,都無著處,此是復見天心時候。

學者須兼此兩路工夫,莫作南頓北漸,誤墮禪門也。

(以上二段《大滌問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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