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情偶寄
器玩部 ◎制度第一
小序
【原文】
人無貴賤，家無貧富，飲食器皿，皆所必需。
「一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
子輿氏嘗言之矣。
至於玩好之物，惟富貴者需之，貧賤之家，其制可以不問。
然而粗用之物，制度果一精一，入於王侯之家，亦可同乎玩好；寶玉之器，磨礱不善，傳於子孫之手，貨之不值一錢。
如一精一粗一理，即知富貴貧賤同一致也。
予生也賤，又罹奇窮，珍物寶玩雖雲未嘗入手，然經寓目者頗多。
每登榮富之堂，見其輝煌錯落者星布棋列，此心未嘗不動，亦未嘗隨見隨動，因其材美，而取材以制用者未盡善也。
至入寒儉之家，睹彼以柴為扉，以甕作牖，大有黃虞三代之風，而又怪其純用自然，不加區畫。
如甕可為牖也，取甕之碎裂者聯之，使大小相錯，則同一甕也，而有歌窯冰裂之紋矣。
柴可為扉也，而有農戶儒門之別矣。
人謂變俗為雅，猶之點鐵成金，惟具山林經濟者能此，烏可責之一切？予曰：壘雪成獅，伐竹為馬，三盡童子皆優為之，豈童子亦抱經濟乎？有耳目即有聰明，有心思即有智巧，但苦自畫為愚，未嘗竭思窮慮以試之耳。
【譯文】
人不論貴賤，家無論貧富，飲食器具都是必需有的。
孟子曾經說過：「一個人身上的東西，是上百個工匠為他準備的。」
至於玩物之類的東西，只有富貴人家需要，貧賤的人家，可以不去管它的樣式。
然而那些日常用具，如果樣式和製作的確都很一精一美，到了王侯的家裡，也就像玩物一樣；即使是寶石玉器，製作粗糙，傳到子孫手中，賣掉它也值不了幾個錢。
瞭解了一精一致粗糙的道理，就會知道富貴貧賤和它一樣。
我生在貧賤之家，又窮困潦倒，珍貴的玩物，雖說不曾擁有，但親眼見過的卻也很多。
我每每到了富貴人家中，看到那珍奇玩物高低錯落，琳琅滿目，不是不動心，但也不是每次看見都動心，因為有些即使材料很好製作卻不夠一精一致。
而到了貧寒人家，看他用木柴做門，拿罈子做窗，大有上古的風範，卻又怪他只懂得用自然的東西，而不懂得加以修飾。
例如甕可以作窗戶，就把碎裂的甕片接起來，讓它們大小互相錯落，那麼同樣是甕，卻有哥窯燒製出來的冰裂紋路了。
木柴可以作門，就用造型美觀的柴來做，並使它疏密間雜，那麼同樣是門，卻能區別出農戶和儒門。
有人認為要變俗為雅，就好像點鐵成金，只有具備雄才大略的人才能做到，怎麼能要求人人都做到呢？我說：壘雪堆獅子，砍竹當馬騎，就算是小孩子都能做得很好，難道他們也具有雄才大略嗎？人只要有耳目就聰明，用心做事，就會有智慧。
只怕自己認為自己愚昧，便不去竭盡腦汁想辦法來嘗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