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午後,方佚廬果然打發人送來一部《四裔編年表》《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晚清四大譴責小說第三十一回 論江湖揭破偽術 小勾留驚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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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晚清四大譴責小說第三十一回 論江湖揭破偽術 小勾留驚遇

到了次日午後,方佚廬果然打發人送來一部《四裔編年表》。

我這兩天帳也對好了,東西也買齊備了,只等那如意的裝潢匣子做好了,就可以動身。

左右閒著,便翻 開來看。

見書眉上果然批了許多小字,原書中國歷數,是從少昊四十年起的,卻又注上「壬子」兩個字。

我便向德泉借了一部《綱鑒易知錄》,去對那年干。

從唐堯 元年甲辰起,逆推上去,帝摯在位九年,帝嚳在位七十年,顓頊氏在位七十八年,少昊氏在位八十四年。

從堯元年扣至少昊四十年,共二百零一年。

照著甲辰干支逆 推上去,至二百零一年應該是癸未,斷不會變成壬子之理。

這是開篇第一年的中國干支已經錯了。

他底下又注著西曆前二千三百四十九年。

我又檢查一檢查,耶穌降 生,應該在漢哀帝元壽二年。

逆推至漢高祖乙未元年,是二百零六年。

又加上秦四十二年,周八百七十二年,商六百四十四年,夏四百三十九年,舜五十年,堯一百 年,帝摯九年,帝嚳七十年,顓頊氏七十八年,少昊共在位八十四年。

扣至四十年時,西曆應該是耶穌降生前二千五百五十五年。

其中或者有兩回改換朝代的時候, 參差了三兩年,也說不定的,然而照他那書上,已經差了二百年了。

開卷第一年,就中西都錯,真是奇事。

又翻到第三頁上,見佚廬書眉上的批寫著:「夏帝啟在位 九年,太康二十九年,帝相二十八年。

自帝啟五年至帝相六年,中間相距五十一年。

今以帝啟五年作一千九百七十四年,帝相六年作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中間相距才 三十七年耳,此處即舛誤十四年之多矣」云云。

以後逐篇翻去,都有好些批,無非是指斥編輯的,算去卻都批的不錯。

金子安跑過來對我一看道:「呀!你莫非在這裡打鐵算盤?」

我此時看他錯誤的太多,也就無心去看。

想來他把中西的年歲,做一個對表,尚且如此錯誤,中間 的事跡,我更無可稽考的,看他做甚麼呢。

正在這麼想著,聽得金子安這話,我便笑問道:「怎麼叫個鐵算盤?我還不懂呢。」

金子安道:「這裡又擺著歷本,又擺 著算盤,又堆了那些書,不是打鐵算盤麼。」

我問到底甚麼叫鐵算盤。

子安道:「不是拿算盤算八字麼?」

我笑道:「我不會這個,我是在這裡算上古的年數。」

子 安道:「上古的年數還算他做甚麼?」

我問道:「那鐵算盤到底是甚麼?」

子安道:「是算命的一個名色*。

大概算命的都是排定八字,以五行生剋推算,那批出來的 詞句,都是隨他意寫出來的;惟有這鐵算盤的詞句,都在書上刻著。

排八字又不講五行,只講數目,把八個字的數目疊起來,往書上去查,不知他怎樣的加法,加了 又查,每查著的,只有一個字,慢慢加上,自然成文,判斷的很有靈驗呢。」

我道:「此刻可有懂這個的,何妨去算算?」

說話間,管德泉走過來說道:「江湖上的事,哪裡好去信他!從前有一個甚麼吳少瀾,說算命算得很準,一時哄動了多少人。

這裡道台馮竹儒也相信了,叫他到 衙門裡去算,把閤家男一女的八字,都叫他算起來。

他的兄弟吉雲有意要試那吳少瀾靈不靈,便把他家一個底下人和一個老媽子的八字,也寫了攙在一起。

及至他批了 出來,底下人的命,也是甚麼正途出身,封疆開府。

那老媽子的命,也是甚麼恭人、淑人,夫榮子貴的。

你說可笑不可笑呢!」子安道:「這鐵算盤不是這樣的。

拿 八字給他看了,他先要算父母在不在,全不全,兄弟幾人;父母不全的,是哪一年丁的憂,或喪父或喪母。

先把這幾樣算的都對了,才往下算;倘有一樣不對,便是 時辰錯了,他就不算了。」

德泉道:「你還說這個呢!你可知前年京裡,有一個算隔夜數的。

他說今日有幾個人來算命,他昨夜已經先知道的,預先算下。

要算命的 人,到他那裡,先告訴了他八字;又要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和他說知,如父母全不全,兄弟幾個,那一年有甚麼大事之類,都要直說出來。

他聽了,說是對的,就在 一抽一屜裡取出一張批就的八字來,上面批的詞句,以前之事,無一不應;以後的事,也批好了,應不應,靈不靈,是不可知的了。」

我道:「這豈不是神奇之極了 麼?」

德泉笑道:「誰知後來卻被人家算去了!他的生意非常之好,就有人算計要拜他為師,他只不肯教人。

後來來了一個人,天天請他吃館子。

起先還不在意,後 來看看,每吃過了之後,到櫃上去結帳,這個人取出一包碎銀子給掌櫃的,總是不多不少,恰恰如數。

這算命的就起了疑心,怎麼他能預先知道吃多少的呢?忍不住 就問他。

他道:「我天天該用多少銀子,都是隔夜預先算定的,該在那裡用多少,那裡用多少,一一算好、秤好、包好了,不過是省得臨時秤算的意思。」

算命的 道:「那裡有這個術數?」

他道:「豈不聞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既是前定,自然有術數可以算得出了。」

算命的求他教這法子。

他道:「你算命都會隔夜算定,難 道這個小小術數都不會麼?」

算命的求之不已,他總是拿這句話回他。

算命的沒法,只得直說道:「我這個法子是假的。

我的住房,同隔壁的房,只隔得一層板壁, 在板壁上挖了一個小小的洞。

我坐一位的那個一抽一屜桌子,便把那小一洞堵住,堵小一洞的那橫頭桌子上的板,也挖去了,我那一抽一屜,便可以通到隔壁房裡。

有人來算命時, 他一一告訴我的話,隔壁預先埋伏了人,聽他說一句,便寫一句。

這個人筆下飛快,一面說完了,一面也寫完了。

至於那以後的批評,是糊里糊塗預寫下的,靈不靈 那個去管他呢。

寫完了,就從那小一洞一口遞到一抽一屜裡,我取了出來給人,從來不曾被人窺破。

這便是我的法子了。」

那人一大笑道:「你既然懂得這個,又何必再問我的 法子呢。

我也不過預先算定,明日請你吃飯,吃些甚麼菜,應該用多少銀子,預先秤下罷了。」

算命的還不信,說道:「吃的菜也有我點的,你怎麼知道我點的是甚 麼菜、多少價呢?」

那人笑道:「我是本京人,各館子的情形爛熟。

比方我打算定請你吃四個菜,每個一錢銀子:你點了一個錢二的,我就點一個八分的來就你;你 點了個六分的,我也會點一個錢四的來湊數。

這有甚麼難處呢。」

算命的呆了一呆道:「然則你何必一定請我?」

那人笑道:「我何嘗要請你,不過拿我這個法子, 騙出你那個法子來罷了。」

說罷一場吧笑。

那算命的被他識穿了,就連忙收拾出京去了。

你道這些江湖上的人,可以信得麼!」一席話說得大家一笑。

德泉道:「我今年活了五十多歲,這些江湖上的事情,見得多了。

起先我本來是極迷信的,後來聽見一班讀書人,都斥為異端邪術,我反起了疑心。

這等神奇之 事,都有人不信的,我倒怪那些讀書人的不是呢。

後來慢慢的聽得多了,方才疑心到那江湖上的事情,不能盡信,卻被我設法查出了他許多作假的法子。

從此以後, 我的不信,是有憑據可指的。

那一班讀書先生,倒成了徒托空言了。

我說一件事給你兩位聽:當日我有一位捨親,五十多歲,只有一個兒子,才十一二歲,得了個痢 症,請了許多醫生,都醫不好。

後來請了幾個茅山道士來打醮禳災,那為頭的道士說他也懂得醫道,捨親就請他看了脈。

他說這病是因驚而起,必要吃金銀湯才鎮壓 得住。

問他甚麼叫金銀湯,可是拿金子、銀子煎湯?他說:「煎湯吃沒有功效,必要拿出金銀來,待他作了法事,請了上界真神,把金銀化成仙丹,用開水沖服,才 能見效。」

捨親信了,就拿出一枝金簪、兩元洋錢,請他作法。

他道:「現在打醮,不能做這個;要等完了醮,另作法事,方能辦到。」

捨親也依了。

等完了醮,就 請他做起法事來。

他又說:「洋錢不能用,因為是外國東西,菩薩不鑒的,必要錠子上剪下來的碎銀。」

捨親又叫人拿洋錢去換了碎銀來交與他。

他卻不用手接,先 念了半天的經,又是甚麼通誠。

通過了誠,才用一個金漆盤子,托了一方黃緞,緞上面畫了一道符,叫捨親把金簪、碎銀放在上面。

他捧到壇上去,又念了一回經 卷,才把他包起來放在桌子上,撤去金漆盤子,道眾大吹大擂起來。

一面取二升米,撒在緞包上面;二升米撒完了,那緞包也蓋沒了。

他又戟指在米上畫了一道符, 又拜了許久,念了半天經咒,方才拿他那牙笏把米掃開,現出緞包。

他捲起衣袖,把緞包取來,放在金漆盤子裡,輕輕打開。

說也奇怪,那金簪、銀子都不見了,緞 子上的一道符還是照舊,卻多了一個小小的黃紙包兒。

拿下來打開看時,是一包雪白的末子。

他說:「這就是那金銀化的,是請了上界真神,才化得出來,把開水沖 來服了,包管就好。」

此時親眷朋友,在座觀看的人,總有二三十,就是我也在場同看,明明看著他手腳極乾淨,不由得不信。

然而吃了下去,也不見好,後來還是 請了醫生看好的。

在當時人人都疑是真有神仙,便是我也還在迷信時候上。

多少讀書人,卻一口咬定是假的,他一定掉了包去。

然而幾人虎視眈眈的看著他,拿緞包 時,總是捲起袖子;如果掉包,豈沒有一個人看穿的道理。

後來卻被我考了出來,明明是假的,他仗著這個法子去拐騙金銀,又樂得人人甘心被他拐騙,這才是神乎 其技呢!」我連忙問:「是怎麼假法?」

德泉取一張紙,裁了兩方,折了兩個包,給我們看。

——看官,當日管德泉是當面做給我看的,所以我一看就明白。

此刻我是筆述這件事,不能做了紙包,夾在書裡面,給看官們看。

只能畫個圖出來,讓看官們好按圖去演做出來,方知這騙法神妙。

圖見下頁。

德泉折了這一式的兩個紙包道:「你們看這兩個紙包,是一式無異的了。

他把兩個包的反面對著反面,用膠水粘連起來,不成了兩面都是正面,都有了包口的了 麼?他在那一面先藏了別的東西,卻拿這一麵包你的金銀。

縱使看的人疑心他做手腳,也不過留神在他身上袖子裡,那知道他在金漆盤裡拿到桌子上,或在桌子上拿 回金漆盤裡時,輕輕翻一個身,已經掉去了呢。」

我道:「這個法子,說穿了也不算什麼希奇。」

德泉道:「說穿了,自然不希奇,然而不說穿是再沒有人看得出 的。

我初考得這個法子時,便小試其技,拿紙來做了一個小包,預包了一角小洋錢在裡面。

卻叫人家給一個銅錢,我包在這一面。

攢在手裡,假意叫他吹一口氣,把 紙包翻過來,就變了個小洋錢。

有一個年輕朋友看了,當以為真,一定要我教他。

我要他請我吃了好幾回小陛子,才教了他。

他懊悔的了不得。」

我道:「教會了 他,為甚倒懊悔起來呢?」

德泉道:「他以為果然一個銅錢,能變做一角小洋錢,他想學會了,就可以發財,所以才破費了請我吃那許多回館子。

誰知說穿了是假 的,他那得不懊悔!」子安和我,不覺一齊笑起來。

我又問道:「還有甚麼作假的呢?」

德泉道:「不必說起,沒有一件不是作假的,不過一時考不出來。

我只說一 兩件,就可以概其餘了。

那「祝由科」代人治病,不用吃藥,只畫兩道符就好了。

最驚人的,用小刀割破舌頭取血畫符,看他割得血淋淋的,又行所無事,人人都以 為神奇。

其實不相干,你試叫他拿刀來把舌頭橫割一下,他就不能。

原來這舌頭豎割是不傷的,隨割隨就長合,並且不甚痛,常常割他,割慣了竟是毫無痛苦的。

若 是橫割了,就流血不止,極難收口的。

只要大著膽,人人都可以做得來。

不信,你試細細的一想,有時吃東西,偶然大牙咬了舌邊,雖有點微痛,卻不十分難受;倘 是門牙咬了舌一尖,就痛的了不得。

論理大牙的咬勁,比門牙大得多,何以反為不甚痛?這就是一橫一豎的道理了。

又有那茅山道士探油鍋的法子,看看他作起法來, 燒了一鍋油,沸騰騰的滾著,放了多少銅錢下去,再伸手去一個一個的撈起來,他那隻手只當不知。

看了他,豈不是仙人了麼?豈知他把些硼砂,暗暗的放在油鍋 裡,只要得了些須暖氣,硼砂在油裡面要化水,化不開,便變了白沫,浮到油面,人家看了,就猶如那油滾了一般,其實還沒有大熱呢。」

說話之間,已到了晚飯時候。

這一天格外炎熱,晚飯過後,便和德泉到黃浦灘邊,草皮地上乘了一回涼,方才回來安歇。

這一一夜,熱的睡不著,直到三點多鐘,方才退盡了暑氣,朦朧睡去。

忽然有人叫醒,說是有個朋友來訪我。

連忙起來,到堂屋一看,見了這個人,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昨聽江湖施偽術,今看骨肉出新聞。

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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