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兄晴湖言,有王震升者,暮年喪愛子,痛不欲生,一《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一 槐西雜誌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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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 卷十一 槐西雜誌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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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槐西雜誌一(2)

先兄晴湖言,有王震升者,暮年喪愛子,痛不欲生,一夜 偶過其墓,徘徊淒戀不能去,忽見其子獨坐隴頭,急趨就之,鬼亦不避,然欲握其手,輒引退,與之語,神意索漠,似不欲聞。

怪問其故,鬼哂曰:父子宿緣也,緣盡則爾為爾,我為我矣,何必更相問訊哉。

掉頭竟去。

震升自此痛念頓消。

客或曰:使西河能知此義,當不喪明。

先兄曰:此孝子至情,作此變幻,以絕其父之悲思,如郗超密札之意耳。

非正理也。

使人存此見,父子兄弟夫婦,均視如萍水之相逢,不日趨於薄哉。

某公納一姬,姿采秀艷,言笑亦婉媚,善得人意,然獨坐則凝然若有思。

一習一 見亦不訝也。

一日稱有疾,鍵戶晝臥,某公穴窗紙窺之,則塗脂傅粉,釵釧衫裙一一整飭,然後陳設酒果,若有所祀者,排闥入問,姬蹙然斂衽跪曰:妾故某翰林之一寵一 婢也。

翰林將歿,度夫人必不相容,慮或鬻入青一樓 ,乃先遣出,臨別切切私囑曰:汝嫁我不恨,嫁而得所我更慰,惟逢我忌日,汝必於密室,靚妝私祭我,我魂若來,以香煙繞汝為驗也。

某公曰:徐鉉不負李後主,宋主弗罪也,吾何妨聽汝。

姬再拜,炷香,淚落入俎。

煙果裊裊然三繞其頰,漸蜿蜒繞至足。

一溫一 庭筠達摩支曲,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此之謂歟?雖琵琶別抱,已負舊恩,然身去而心留,不猶愈於同床 各夢哉。

一交一 河一節婦建坊,親串畢集,有表姊妹自幼相謔者,戲問曰:汝今白首完貞矣,不知此四十餘年中,花朝月夕,曾一動心否乎?節婦曰:人非草木,豈得無情,但覺禮不可逾,義不可負,能自制不行耳。

一日,清明祭掃畢,忽似昏眩,喃喃作囈語,扶掖歸,至夜乃蘇。

顧其子曰:頃恍惚見汝父,言不久相迎,且勞慰甚至,言人世所為,鬼神無不知也。

幸我平生無瑕玷,否則黃泉會晤,以何面目相對哉。

越半載,果卒。

此王孝廉梅序所言。

梅序論之曰:佛戒意惡,是剷除根本工夫,非上流人不能也。

常人膠膠擾擾,何念不生,但有所畏而不敢為,抑亦賢矣。

此婦子孫,頗諱此語,余亦不敢舉其氏族。

然其言光明磊落,如白日青天,所謂皎然不自欺也,又何必諱之。

姚安公監督南新倉時,一廒後壁無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幾如貓。

蓋鼠穴壁下,滋生日眾,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壓也。

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壞人之屋以廣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子屋也耶?余謂李林甫楊國忠輩尚不明此理,於鼠乎何尤。

先曾祖潤生公,嘗於襄一陽一見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頗悉,相與歎劫數難移。

僧曰:以我言之,劫數人所為,非天所為也。

明之末年,殺戮一婬一掠之慘,黃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

由其中葉以後,官吏率貪虐,紳士率暴橫,民俗亦率奸盜詐偽,無所不至。

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積百年冤憤之氣,而發之一朝。

以我所見聞,其受禍最酷者,皆其稔惡最甚者也。

是可曰天數耶?昔在賊中,見其縛一世家子跪於帳前,而擁其妻妾飲酒,問敢怒乎,曰不敢。

問願受役乎?曰願,則釋縛使行酒於側。

觀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賊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嘗調僕婦,僕有違言,捶而縛之槐,使旁觀與婦臥也。

即是一端,可類推矣。

座有豪者曰:巨魚吞細魚,鷙鳥搏群鳥,神弗怒也,何獨於人而怒之?僧掉頭曰:彼魚鳥耳,人魚鳥也耶?豪者拂衣起。

明日,邀客遊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書二十字曰:爾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說,樓下寂無人,樓上有明月。

疑刺豪者之一陰一事也。

後豪者卒覆其宗。

有郎官覆舟於衛河,一姬溺焉,求得其一屍一,兩掌各握粟一掬。

鹹以為怪,河干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於水者,上視暗而下視明,驚惶瞀亂,必反從明處求出,手皆掊土,故檢驗溺人,對十指甲有泥無泥,別生投死棄也。

此先有運粟之舟沉於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

此論可謂入微。

惟上暗下明之故,則不能言其所以然。

按張衡靈憲曰:日譬猶火,月譬猶水,火則外光,水則含景。

又劉邵人物誌曰:火日外照,不能內見,金水內映,不能外光。

然則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間,來游京師,弈稱國手,如皋冒祥珠曰:是與我皆第二手,時無第一手,遽自雄耳。

一日,門人吳惠叔等扶乩,問仙善弈否,判曰能。

問肯與凡人對局否,判曰可。

時念倫寓余家,因使共弈,凡弈譜以子記數,像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余皆仿此。

初下數子,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也,深恐敗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手顫,始敢應一子,意猶惴惴。

稍久,似覺無他異,乃放手攻擊,乩仙竟全局覆沒,滿室嘩然。

乩忽大書曰:吾本幽魂,暫來遊戲,托名張三豐耳,因粗解弈,故爾率答,不虞此君之見困,吾今逝矣。

惠叔慨然曰:長安道上,鬼亦誑人。

余戲曰:一敗即吐實,猶是長安道上鈍鬼也。

景州申謙居先生諱詡,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嘗有忤色。

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風。

衣必縕袍,食必粗糲,偶門人饋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異,實食之不慣也。

嘗從河間歲試歸,使童子控一驢,童子行倦,則使騎而自控之。

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無一物,而地下蕪穢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橫臥戶前。

夜半睡醒,聞祠中小聲曰:欲出避公,公當戶不得出。

先生曰:爾自在戶內,我自在戶外,兩不相害,何必避。

久之又小聲曰:男女有別,公宜放我出。

先生曰:戶內戶外即是別,出反無別。

轉身酣睡。

至曉,有村民見之,駭曰:此中有狐,嘗出媚少年,人入祠輒被瓦礫擊,公何晏然也。

後偶與姚安公語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中謙居,亦大異事。

姚安公戲曰:狐雖媚盡天下人,亦斷不到君。

當是詭狀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驚怖欲逃耳。

可想見先生之為人矣。

董曲一江一 前輩言,乾隆丁卯鄉試,寓濟南一僧寺,夢至一處,見老樹下破屋一間,欹斜欲圮,一女子靚妝坐戶內,紅愁綠慘,摧抑可憐。

疑誤入人內室,止不敢進。

女子忽向之遙拜,淚涔涔沾衣袂,然終無一言,心悸而悟。

越數夕,夢復然,女子顏色益戚,叩額至百餘,欲逼問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莫解。

一日散步寺園,見廡下有故柩,已將朽,忽仰視其樹,則宛然夢中所見也。

詢之寺僧,雲是某官愛妾,寄停於是,約來迎取,至今數十年寂無音問,又不敢移瘞,旁皇無計者久矣。

曲一江一 豁然心悟,故與歷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畝,告於官而遷葬焉。

用知亡人以入土為安,停擱非幽靈所願也。

朱青雷言,高西園嘗夢一客來謁,名刺為司馬相如,驚怪而寤,莫悟何祥,越數日,無意得司馬相如一玉印,古澤斑駁,篆法一精一妙,真昆吾刀刻也,恆佩之不去身,非至親暱者不能一見。

官鹽場時,德州盧丈雅雨為兩淮運使,聞有是印,燕見時偶索觀之,西園離席半跪,正色啟曰:鳳翰一生結客,所有皆可與朋友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

盧丈笑遣之曰:誰奪爾物者,何癡乃爾耶?西園畫品絕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揮毫,雖生硬倔強,乃彌有別趣。

詩格亦脫灑,雖托跡微官,蹉跎以歿,在近時士大夫間,猶能追前輩風一流 也。

楊鐵崖詞章奇麗,雖被文妖之目,不損其名。

惟鞋杯一事,猥褻一婬一穢,可謂不韻之極,而見諸賦詠,傳為佳話。

後來狂誕少年,競相依仿,以為名士風一流 ,殊不可解。

聞一巨室,中元家祭,方舉酒置案上,忽一杯聲如爆竹,剨然中裂。

莫解何故。

久而知數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鐵崖故事也。

太常寺仙蝶,國子監瑞柏,仰邀聖藻,人盡知之。

翰林院金槐,數人合抱,癭磊砢如假山,人亦或知之。

禮部壽草,則人不盡知也。

此草春開紅花,綴如火齊,秋結實如珠,群芳譜、野菜譜皆未之載,不知其名。

或曰即田塍公道老--此草種兩家田塍上,用識界限,犁不及則一莖不旁生,犁稍侵之即蔓延不止,反過所侵之數,故得此名。

余諦審之,葉作鋸齒,略相似,花則不似,其說非也。

在穿堂之北,治事處階前,甬道之西,相傳生自國初,歲久漸成籐本。

今則分為二歧,枝格杈丫,挺然老木矣。

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長春草,余官禮部尚書時,作木欄護之。

門人陳太守渼,時官員外,使為之圖,蓋醲化湛深,和氣涵育,雖一草一蟲,亦各遂其生若此也。

禮部又有連理槐,在齋戒處南榮下,鄒小山先生官侍郎,嘗繪圖題詩,今尚貯庫中。

然特大小二槐,相並而生,枝幹互相纏抱耳。

非真連理也。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懺悔,儒家則言修德以勝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也。

族祖雷一陽一公畜數羊,一羊忽人立而舞,眾以為不祥,將殺羊,雷一陽一公曰:羊何能舞,有憑之者也。

石言於晉,左傳之義明矣,禍已成歟,殺羊何益,禍未成而鬼神以是警余也,修德而已。

豈在殺羊?自是一言一動,如對聖賢。

後以順治乙酉拔貢,戊子中副榜,終於通判,訖無纖芥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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